护国公府的桂树还落着残香,锦华堂的红木桌椅上,仿佛仍留着家宴的余温。可霍云庭掌心的暖意,早已从初闻喜讯的震颤,沉淀成磐石般的沉稳——他指尖摩挲着苏婉婉的发梢,目光掠过她尚平坦的小腹,眼底翻涌的狂喜,尽数化作护犊的坚锐。
苏婉婉有孕的消息,是蜜糖,也是惊雷。帝都的风从来藏着针,太子府的眼线、五皇子的暗探、后宫的算计,像蛛网般缠在护国公府周遭。霍云庭比谁都清楚,苏家的温情是港湾,却也因树大招风而难藏锋芒;府里人多眼杂,哪怕是忠心的仆从,一句无心的闲话都可能引火烧身。他要的,不是“固若金汤”,而是“万无一失”。
确诊喜脉的第三日清晨,夙王府的仪仗便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护国公府朱红门外。玄色马车套着四匹神骏的乌骓,车檐挂着避尘的银铃,却没按亲王规制张挂明黄帷幔,低调得像寻常世家的出行,只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厚重声响,泄露出内里的郑重。
苏天佑拄着嵌玉拐杖,亲自将苏婉婉送到府门。老爷子的手死死攥着孙女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银镯——那是她母亲留下的旧物,此刻被体温焐得温热。“婉儿,到了王府就听云庭的,”他浑浊的眼珠红了,声音发颤,“别想清晏居的线索,别念府里的琐事,你的身子,比什么都金贵。”说罢,他转向霍云庭,背脊挺得笔直,老国公的威严瞬间压过了慈霭,“云庭,我把苏家的根,交你手上了。”
霍云庭身着玄色亲王常服,金冠束发,身姿如青松拔节。他对着苏天佑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袍角扫过地面的桂花残瓣:“祖父放心,云庭以凤陵军军魂起誓,护王妃与小世子(小郡主)周全。王府之内,风雨皆退。”
苏婉婉回头,见苏斩月正偷偷抹眼睛,苏子画捧着个锦盒塞到她手里(里面是他搜罗的酸梅蜜饯),苏忘忧则递过一个药箱,细细叮嘱“每日巳时煎药,不可过火”。她轻轻抚了抚小腹,对兄长们弯起唇角:“我会好好的,你们也别挂念。”
霍云庭扶着她上了马车,车厢内铺着厚厚的白狐毛垫,踩上去软得像陷进云里。角落里的银炉燃着西域进贡的安息香,烟气袅袅缠在车顶的珍珠流苏上;小几上摆着只青瓷碗,里面的安胎药膳还冒着热气——是苏忘忧凌晨亲自熬的黄芪砂仁汤,汤色清亮,飘着两颗红枣。
他没有骑马伴驾,而是脱了朝靴,陪坐在苏婉婉身侧。见她靠在软枕上眼皮发沉,立刻将她的头揽到自己肩上,又扯过一旁的杏色披风,仔细盖在她腿上。“汀兰水榭重新布置过了,”他低声说着,指尖划过她的发梢,“换了浅碧的地毯,挂了绣兰草的纱帐,临水的窗台上摆了几盆墨兰,风一吹就香。”
苏婉婉闭着眼,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连日的倦怠像被温水化开,轻轻“嗯”了一声:“你安排就好。”她知道,从跨上这架马车起,她便不用再做那个提剑闯阵的苏婉婉,只需做他护在羽翼下的妻,做腹中孩子的娘。
夙王府的中门大开,管事、仆役皆垂手肃立,鸦雀无声。与护国公府的热闹不同,这里的静谧透着章法——青石板路扫得一尘不染,廊下的灯笼用的是素色绢纱,连风穿过回廊的声响都格外轻。霍云庭亲自扶着苏婉婉下马车,没有让众人上前问安,只对林管家略一点头,便拥着她往后院去。
汀兰水榭果然如他所言。窗明几净,阳光透过菱花窗,在浅碧地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多宝阁上没了往日的古玩玉器,取而代之的是木雕的小摆件和几册童趣的话本;临水的窗边放着一张软榻,榻边的小几上,酸梅汤正温在银壶里。微风从湖面吹进来,带着水汽和兰草的清香,掀动纱帐,漾开一室温柔。
“若是不喜,立刻让人改。”霍云庭牵着她的手,一一指给她看,“伺候的张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懂安胎;李婶做的点心合你口味;还有两个小丫鬟,都是家生子,身家清白。”
苏婉婉抚过纱帐上绣得栩栩如生的兰草,眼底漾起笑意:“很好,我喜欢。”
话音刚落,霍云庭便唤来林管家,雷厉风行地颁布命令:“汀兰水榭划为禁地,增派三倍护卫——全是凤陵军退下来的老兵,守在水榭四周,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所有送入水榭的饮食、器物,先经你用银针验毒,再交张嬷嬷查药理;王妃的拜帖一概回绝,王府大门除了长史官,谁也不许进。”
林管家躬身应下,转身去安排。霍云庭则将苏忘忧给的药箱放在桌上,仔细分类:“这包是安胎的,这包是开胃的,我都记着时辰,每日亲自盯着你喝。”
苏婉婉的日子,骤然慢了下来。清晨醒来时,霍云庭早已去了前院书房,但枕边总会放着温好的药膳和剥好的莲子;上午她坐在窗边看书,侍女会陪着她在水榭旁的小花园散步——园子里种着薄荷和雏菊,没有浓烈的香气,只有淡淡的清爽;午后倦意袭来,她歪在软榻上小憩,醒来时总能看见霍云庭坐在外间,批阅文书的手会立刻停下,端来酸甜的果脯。
孕吐的反应来得悄无声息。那日厨房做了红烧肘子,油腻的香气飘进来,她顿时蹙眉捂嘴。霍云庭见状,立刻让人撤下所有荤腥,转身就从袖袋里摸出一颗酸梅——是苏子画塞给她的那种,浸过蜂蜜,酸甜适中。“以后厨房只做清粥、小菜,”他抚着她的背,声音温柔,“你想吃什么,我亲自让人去买。”
他真的说到做到。除了上朝和紧急军务,他几乎都守在汀兰水榭。书房搬去了水榭外间,批阅文书时,总能听见内室苏婉婉翻书的轻响;偶尔她起身散步,他便放下朱笔,陪在她身边,走得极慢,比护着易碎的琉璃还小心。
深夜的风最凉。苏婉婉有时从浅眠中醒来,会看见外间的烛火还亮着——霍云庭坐在案前,眉头微蹙,看着手中的密报,指尖的朱笔悬在纸上,迟迟未落。她知道,朝堂的风浪从未停过:皇帝的龙体日渐衰弱,太子与五皇子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北境的军报也需他一一过目。
她从不愿打扰他,只是悄悄起身,取过衣架上的玄色外袍,轻轻披在他肩上。霍云庭的身子一僵,随即转过身,握住她的手——他的指尖冰凉,带着墨汁的清苦。“怎么醒了?”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暖着,眼底的疲惫瞬间散去,“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不是,”苏婉婉端来一盏参茶,放在他手边,“天凉,喝口茶暖暖。”
霍云庭接过茶,一饮而尽,随即起身将她打横抱起,送回榻上。“别担心,”他躺在她身侧,轻轻抚着她的小腹,声音低沉而坚定,“外面的风雨,有我挡着。你只要好好的,等我们的孩子出生。”
苏婉婉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也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她知道,他没有说大话——他是她的山,是孩子的天,在这方被他精心守护的天地里,所有的算计与风浪,都进不来。
风雨暂不侵。这是他给她的承诺,也是他用臂膀,为她和孩子撑起的,最安稳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