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回归,是晨曦漫过黛色山岚,是清泉淌过青石板路——不是骤然破晓的烈阳,而是微光一点点洇开浓墨般的黑暗。最先撞入感知的,是耳畔细碎的声响:草叶上晨露滚落的滴答声,远处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阵纹流转时,那如蜂鸣般微弱却稳定的嗡鸣。这声响织成一张温暖的网,将“死寂”彻底隔绝在外。
接着是触觉。身下是铺着晒干药草的软垫,带着艾草与薄荷的清凉,又被体温焐得温热,软而不塌。一股比春日融雪更温润的能量,正顺着背脊的穴位缓缓渗入,像无数只轻柔的手,抚平经脉中因过度透支留下的灼痛,填补着丹田深处的空虚。这是花垣族先辈留下的“净灵阵”,星衍以残余灵力催动,专为她疗伤所用。
“是净灵阵。”苏婉婉心中一动,睁开眼时,视线已不再模糊。她躺在一间临时搭建的竹屋中,屋顶铺着宽大的芭蕉叶,阳光透过叶隙洒下,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斑。竹壁上挂着风干的草药束,空气中弥漫着药香与泥土混合的清新气息——这里是禁地外围,花垣族残余族人临时建立的据点。
她试着蜷了蜷手指,绵软无力的感觉还在,但指尖已能捕捉到灵力流动的痕迹。控制权,正在一点点回归。
“婉婉!你醒了!”竹屋门口传来轻响,苏忘忧提着药罐快步进来,眼底的红血丝还未褪去,却在看到她睁眼的瞬间,爆发出难以掩饰的狂喜。他身后,萧战、墨衍、星衍也应声而来,四人围在竹榻边,个个面带倦容,衣衫上的血渍还未洗净,眼神却亮得惊人。
“我……没事。”苏婉婉的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粗砂,每一个字都带着涩意。
苏忘忧连忙放下药罐,从怀中取出一个温玉小瓶,倒出一勺琥珀色的药液,小心地喂到她唇边:“这是用‘还魂草’和‘星泪露’熬的,能补气血、固神魂,你慢些喝。”药液滑过喉咙,暖意瞬间扩散开来,像甘霖浸润龟裂的土地,让她干涸的喉咙舒服了许多,精神也为之一振。
深吸一口气,苏婉婉内视自身。空灵道体的本源确实如遭狂风蹂躏,经脉多处撕裂,丹田几乎见底,但奇异的是,道体的根基却比之前更稳固——那是经受过极限压榨后,又被万千先辈残魂意志淬炼的结果,虚浮的境界彻底沉淀,灵力流转间,竟比从前更显凝练。
“祸兮福所倚。”她轻声感叹,这濒死的经历,反倒成了道途上的一块磨刀石。
“大家都还好吗?”她抬眼看向众人,目光扫过萧战肩胛处的绷带,墨衍手臂上刚修复的机械接口,还有星衍鬓边新增的几缕白发。
“都是皮肉伤。”萧战拍了拍胸口,声音依旧沉稳,“我这伤,三哥两针就稳住了。倒是墨衍,为了加固据点防御,熬了两个通宵修机关。”
墨衍挠了挠头,机械眼闪烁了一下:“据点外的警戒机关都布好了,蚀渊余孽靠近不了。星衍前辈才辛苦,一直守着净灵阵,连合眼都没敢。”
星衍抚了抚胡须,眼中满是敬佩:“阁主以一己之力引先辈残魂破蚀渊,这份魄力,才是真的难得。如今禁地的净化已稳住,那些残魂也都安息了。”
彻底放下心来,苏婉婉才缓缓抬手,抚向胸前的锦囊。锦囊中,净莲心簪的碎片正散发着温润的白光,一缕熟悉的守护意念静静沉睡,像婴儿蜷缩在母亲怀中——那是母亲云清晏的真灵,是她拼尽全力从黑暗中夺回的珍宝。
泪水无声滑落,顺着脸颊滴在锦囊中,被白光轻轻托起,化作细碎的光点。这不是悲伤的泪,是夙愿得偿的慰藉,是失而复得的激动。她紧紧攥着锦囊,指节泛白,仿佛要将这份温暖刻进骨血里。
良久,她平复心绪,在苏忘忧的搀扶下坐起身。竹榻旁的矮桌上,放着两样东西:一是彻底碎裂的净莲心簪残骸,灵性尽失却依旧温润;二是那块从禁地取出的传承晶石,表面布满裂痕,却在她目光触及的瞬间,透出一丝微弱的光芒。
她伸手拿起晶石,指尖刚一触碰,体内的空灵之力便自发流转而入。
嗡——
晶石轻轻震颤,裂痕中涌出柔和的光,一道断断续续的信息流,伴着模糊的画面,涌入她的识海。这不是力量传承,而是母亲留下的私人印记——
画面里,是护国公府那方种满翠竹的院落。年轻的云清晏身着素裙,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色,正将一枚非金非玉的钥匙状饰物,藏进书房多宝阁的暗格里。暗格深处,还压着一本封皮陈旧的手札。
画面一转,是苏家宗祠。云清晏对着一方牌位叩首,然后以指节轻叩墙壁七下,暗格应声而开,她将一团裹着柔光的物件放了进去,眼神坚定如铁……
信息流戛然而止,晶石最后的光芒熄灭,彻底化作一块凡石。苏婉婉怔怔地看着掌心的碎石,心潮澎湃——母亲的线索,全指向了京城,指向了护国公府!
“我们必须回京。”她抬起头,声音虽弱,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母亲的遗物、失踪的真相,都在家中。南疆的事已了,蚀渊主体已灭,这里有花垣族的人善后足够了。我们的根,在京城。”
“好!”萧战第一个应声,拳头攥得咯咯响,“他们的事,早该查个水落石出!”
苏忘忧点了点头:“你的身体还需调养,回京的路正好慢慢恢复。府里的药材比这里齐全,我能更好地为你调理。”
“京城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都盯着护国公府。”星衍沉吟道,“我们回去不能声张,得乔装改扮,悄悄潜入。”
墨衍拍了拍机械臂:“交给我!我来准备易容的工具和路上的代步机关,保证比寻常车马快三倍,还不会引人注意。”
目标既定,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接下来的几日,苏婉婉在净灵阵与苏忘忧的汤药滋养下,恢复速度一日千里。三五日后,她已能下床行走,气息虽未达巅峰,却已沉稳悠长。她每日都会静坐调息,熟悉着淬炼后更凝练的空灵之力,偶尔也会与星衍探讨花垣族古籍中的阵法知识,两人相得益彰。
萧战与墨衍则忙着联络花垣族的族人。当那些族人看到禁地的暗红雾气彻底消散,大地重焕生机,再听闻苏婉婉引先辈残魂破蚀渊的壮举,纷纷跪拜臣服,承诺会守护好祖地,还主动送来马匹与干粮,为他们送行。
一周后,苏婉婉的状态已恢复七成。这日清晨,朝阳刺破云层,金色的光芒洒在重建的据点上,也照亮了通往北方的路。
苏婉婉站在据点门口,最后回望了一眼这片土地——这里有先辈的牺牲,有伙伴的并肩,有母亲真灵的回归。她轻轻抚摸着胸前的锦囊,感受着那缕温暖的气息,然后转过身,目光坚定地望向京城的方向。
“走吧,我们回家。”
五人翻身上马,缰绳一扬,马蹄踏碎晨露,朝着北方疾驰而去。身后,花垣族的族人遥遥叩首;前方,是未知的前路,是家的方向。风拂过耳畔,带着远方的气息,仿佛在诉说着,新的征程,已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