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繁华暗流、苏府的温情谋算,似乎都随着那只神秘南飞的夜枭,被一同卷入了南方未知的漩涡。而在京城东北五十里处,一座依山傍水、戒备森严的军营,正如同蛰伏的巨兽,在夜色中保持着绝对的警惕与秩序。这里是骠骑将军苏临渊麾下精锐的驻扎之地,也是他与妻子沈孤兰,在刀光剑影中构筑的临时家园。
与夙王府的尊贵雅致、苏府的世家底蕴不同,军营的每一寸土地都透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与简洁。中军大帐虽比寻常营房宽敞几分,却也仅以一扇素色屏风相隔内外,无半分奢华。帐内陈设极简:一床、一桌、数把木椅,支架上悬挂的明光铠泛着冷冽光泽,佩剑斜倚桌角,剑鞘上的铜饰在灯火下偶尔闪过微光。空气中弥漫着皮革的厚重、金属的冷硬,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清香,交织成独属于军旅的气息。
已是深夜,帐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芯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拉得修长。苏临渊卸去了沉重甲胄,身着一身深色常服,正端坐灯下,细细擦拭着手中的佩剑。他指腹摩挲过剑脊的纹路,每一下都力道均匀,如同他治军的严谨。剑身映着他刚毅的面容,眉峰微蹙,目光专注而沉静,即便在休憩时刻,挺直的背脊依旧如青松般挺拔,透着军人刻入骨髓的风骨。
屏风后传来细微的窸窣声,沈孤兰端着一碗冒着袅袅热气的汤药,缓步走了出来。她未穿绫罗裙钗,只着一身素雅的棉布衣裙,长发简单挽成发髻,仅插着一根普通的桃木簪,却难掩大家闺秀的从容温婉。作为将门之后,她自嫁与苏临渊,便常随军而行,早已习惯了军旅的艰苦与肃杀,那份温润如水的气质,竟与这冷硬的环境奇异地相融。
“夫君,药煎好了,趁热喝吧。”沈孤兰将药碗轻轻放在苏临渊手边的桌上,声音温柔得如同春风拂过湖面。她深知苏临渊肩上的担子——京中局势微妙,军中事务繁杂,加之对妹妹婉婉的日夜牵挂,早已让他心神耗损。这碗安神补气的汤药,是她今日午后便开始熬煮的,用了当归、远志、茯神几味温和的药材,既补气血,又不扰心神。
苏临渊放下佩剑,抬头看向妻子,冷硬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漾开一丝难得的暖意:“有劳兰儿了。”他端起药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试了试温度,便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沈孤兰接过空碗,取出一方素色丝帕,自然地替他拭去唇角的一点药渍,动作轻柔而熟练,如同演练了千百遍。“方才收到府中传来的飞鸽传书,婉婉和夙王殿下已然平安回府,斩月、清墨他们也一同归来,还带回了两位精通星象与阵法的能人异士,说是已加入天机阁,成为殿主。”她轻声将苏府家宴的大致情形娓娓道来,语气中满是欣慰。
苏临渊闻言,长长舒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定,肩头的沉重似乎也减轻了几分。“平安回来就好。迷雾森林凶险莫测,能活着出来已是万幸,还能找到理想的总阁地点,激活上古大阵,更是意外之喜。”他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欣慰,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婉婉她……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兄长们护在羽翼下的娇弱丫头,如今已然能独当一面,开拓出他们这些兄长都未曾设想过的局面。
“是啊,婉婉天资卓绝,又有贵人相助,本就非池中之物。”沈孤兰微笑着附和,随即眉峰微蹙,声音轻了几分,“只是信中提及,那位星衍殿主观测星象,言南方有大凶之兆,恐有劫数将生。父亲(苏明远)离营回府前,也曾私下与我说,南方几处藩镇近来动作频频,似有异动,边境的商路也比往日萧条了许多,怕是……不太平。”
苏临渊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周身的温和气息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军人的肃杀。“南方……”他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沉稳,却透着一丝凝重,“陛下近年来对南方几位手握重兵的藩王多有猜忌,赋税徭役层层加码,民间怨声载道,早已是暗流涌动。星衍殿主的星象示警,恐怕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身为帝国最年轻的骠骑将军,对天下局势的洞察,远比常人敏锐。
他站起身,走到帐壁悬挂的巨幅军事舆图前,指尖落在帝国南部广袤的区域,目光深邃如渊。“多事之秋啊。京中陛下对夙王与天机阁的态度暧昧不明,北方边境偶有蛮族袭扰,如今南方又生隐患……这天下,怕是要变天了。”
沈孤兰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目光落在舆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标记,轻声道:“无论天下如何变幻,妾身都会陪在夫君身边,不离不弃。”她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但话语中的坚定与支持,却胜过千言万语。她不仅是他的妻子,更是能懂他抱负、解他压力的知己。
苏临渊心中一动,伸手揽住沈孤兰的肩膀,将她轻轻带入怀中。鼻尖萦绕着妻子身上淡淡的草药清香与皂角气息,那是让他安心的味道,驱散了些许因局势带来的沉重。“我知道。”他低声道,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温柔,“有你在,纵使前路刀山火海,我也觉得,这世间纷扰,并非那般难熬。”
帐内灯火昏黄,映照着相拥的两人,光影交错,气氛温馨而宁静。在这铁血军营之中,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是他们彼此最温暖的慰藉,是乱世中最安稳的港湾。
“等京中局势稍稳,若南方真有变故,朝廷必然会派兵镇压。我身为骠骑将军,镇守一方,责无旁贷,或许……”苏临渊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他亏欠妻子太多,常年征战,聚少离多,如今又要让她跟着担惊受怕。
沈孤兰在他怀中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半分犹豫:“夫君去哪里,妾身便去哪里。纵是刀山火海,枪林箭雨,妾身亦与你同生共死,绝不相负。”她虽不擅武艺,却有着将门儿女的刚烈与决绝。
苏临渊心中激荡,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郑重的吻,力道轻柔,却满是珍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相拥片刻,苏临渊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婉婉他们此次回京,似乎有意南行,想来是与星衍的预言有关。明日我需抽空回京一趟,与父亲、夙王他们详细商议应对之策。军营这边的事务,还需你多费心照看。”
“夫君放心。”沈孤兰柔声应下,语气沉稳,“营中后勤、将士家眷安抚等事,妾身会协助副将打理妥当,绝不让你分心。你只需专心应对京中与南方的局势便好。”她虽不直接插手军务,但多年随军,早已熟悉营中事务,在后勤协调、人心安抚方面,已是苏临渊不可或缺的贤内助。
就在这夫妻夜话、共商未来之际,帐外远处的哨塔之上,一名负责了望的哨兵正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原野。夜色如墨,唯有星月微光,照亮了远处的树林与山峦。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极远处的一片小树林边缘——那里,几点近乎幽蓝的冷光悄然闪烁了半瞬,便如同被夜色吞噬,快得像流星划过天际,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哨兵揉了揉眼睛,再次凝神望去,那片树林却已重新融入沉沉夜色,再无任何异常。“是萤火虫?还是……夜行兽的眼睛?”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出于军人的职责,还是转身在巡夜日志上写下一行字:“亥时三刻,东南方向三里外小树林,见疑似微光一闪,转瞬即逝,未发现其他异常。”他并未立刻鸣警示警——那光芒太过微弱,消失得又快,或许真的只是错觉,或是某种不常见的夜行生物。
然而,就在那片小树林深处,几个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黑影正悄无声息地伏在地上,身上覆盖着与草木颜色相近的伪装,连呼吸都压得微不可闻,如同蛰伏的毒蛇。其中一人缓缓收起手中一个巴掌大小、镜面幽暗的奇特装置,那装置的边角刻着细密的纹路,透着诡异的气息。
一道压得极低、如同蚊蚋振翅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目标已确认,苏临渊仍在营中。凤驾随行,确为沈氏,暂无异动。”
另一道声音接话,带着一丝冰冷的沙哑:“‘青鸾’从京城传回消息,那边的‘种子’已开始躁动,夙王与苏婉婉似有南行之意。”
“继续监视,不得暴露行迹。”第三道声音更为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南尊……已在路上了。待时机成熟,便按计划行事。”
话音落下,树林重归死寂,仿佛从未有人存在过。只有那页写着“疑似微光”的巡夜日志,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未能引起丝毫波澜,却预示着一场即将席卷南北的风暴,已在军营的暗影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中军大帐内,苏临渊与沈孤兰对这份近在咫尺的窥探毫无所觉。他们依旧依偎着,低声商讨着明日回京的细节,推测着南方局势的种种可能。苏临渊并不知道,他与沈孤兰这军营中的片刻温情,不仅落入了暗处窥探者的眼中,更已成为南方那未知风暴眼中,某个庞大而诡秘计划的关键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