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日,临时营地的情报传递如同流水般顺畅。关于“迷雾森林”的详细卷宗,以及文掌柜从海量情报中筛选出的另外三处备选地点资料,被源源不断地汇总到主帐,堆叠在案几之上,渐渐勾勒出一幅天下险地的图谱。
文掌柜办事素来高效狠绝,子鼠殿的情报网络如同细密的蛛网,顺着西南边境的每一条脉络延伸——通过隐秘渠道联络上常年游走于边境山林的采药人,重金聘请胆大的行商口述亲历,甚至找到几位曾误入迷雾森林边缘、侥幸生还的土着老者,拼凑出一段段碎片化的信息,最终汇集成一份详实的情报。
综合各方所言,这片横亘在西南边境与南疆交界处的“迷雾森林”,终于褪去了神秘的面纱,露出了它诡谲而险峻的真面目。它占地广袤,绵延数百里,核心区域终年被一层浓如牛乳的乳白色浓雾笼罩,这雾气绝非寻常水汽——不仅能遮蔽视线,让三丈之外难辨人影,更能干扰罗盘指针,扭曲方向感,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向导,进入其中也极易迷失;传闻更甚者,浓雾中还夹杂着一丝能侵蚀心神的诡谲气息,久处其中便会心生幻觉,自相残杀。
森林之内,更是危机四伏:古木参天,藤蔓如蟒,遮天蔽日;地下河纵横交错,形成大片沼泽泥潭,稍不留意便会深陷其中;剧毒瘴气在低洼处弥漫,颜色青紫,嗅之即晕,触之即腐;更有许多外界罕见的凶悍异兽——身形如熊的巨猿、鳞甲坚不可摧的毒蜥、能吐丝缠人的巨型蜘蛛,皆是嗜血好杀,见人便扑。
而那最引人遐想的“巨大建筑轮廓”传闻,依旧真假难辨。有一位须发皆白的采药人,信誓旦旦地说曾在暴雨过后、雾气暂散的瞬间,透过朦胧的霭气,瞥见森林深处矗立着类似古老石塔的尖顶,材质黝黑,布满苔藓,绝非天然形成;但另一位行商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石墙,更多人则坚称从未见过,只当是前人受惊过度的臆想。当地土着对这片森林充满了近乎虔诚的敬畏,流传着“森林之灵守护上古秘藏”“林间有遗民避世而居”的古老传说,代代相传,不敢亵渎。
相比之下,另外三处备选地点便显得相形见绌:北方的“寒漠谷”虽地势险要,却终年冰封,苦寒难耐,缺乏水源与耕地,难以自给;中原的“隐龙岭”虽隐蔽,却地处腹地,朝廷驿道纵横,难以完全避开耳目,且面积狭小,无扩展余地;东南的“红树林”虽物产丰富,却多为滩涂,地势平缓,易攻难守,不符合“天然屏障”的核心要求。
“如此看来,这‘迷雾森林’反倒是最贴合我们要求的选择。”夙王将四份情报摊开在舆图之上,指尖划过迷雾森林的标注,与众人商议道,“环境险峻,天然屏障得天独厚;地处两国交界的三不管地带,朝廷影响力薄弱;面积广阔,资源虽未知却潜力无穷。唯一的,也是最大的隐患,便是其内部的未知与凶险。”
“风险与机遇本就并存。”苏临渊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语气沉稳如山,“越是凶险之地,越能筛除觊觎者,一旦我们成功立足,便等于拥有了一道天然的护城河,他人再难轻易威胁。”
“哈哈!说得痛快!”苏斩月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摩拳擦掌道,“这等充满挑战的地方,才配得上我们天机阁!正好活动活动筋骨,会会那些所谓的异兽,看看是它们的爪牙利,还是我的刀快!”
萧战也拍着胸脯,声如洪钟,语气斩钉截铁:“王爷,王妃!俺老萧愿带辰龙殿的弟兄们做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斩异兽,破毒瘴,为总阁选址扫清障碍!”
苏婉婉静坐在软垫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情报卷宗边缘,目光如炬,始终锁定舆图上那片被浓雾裹挟的区域。她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将各方情报在脑中反复推演,如同拆解一套复杂的机关 —— 先剥离表象的凶险,再逐一寻找破解的榫卯。
“诸位所言极是,迷雾森林的风险真实存在,但绝非无解之局。” 她缓缓抬眸,凤眸中闪烁着深思熟虑的光芒,每一句话都带着层层递进的逻辑,“我们先看这最棘手的迷雾 —— 情报说它既能遮目,又能扰心,甚至让人迷失方向。但墨衍精通奇门遁甲,更擅长阵法与精神力相关的机关,待他醒来,以他对符文的理解,定能研制出‘破雾定魂阵盘’:外层符文可驱散浓雾,内层辅以安神符文,正好克制迷雾对心智的侵蚀,这是我们应对迷障的底气。”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 “异兽” 二字,语气沉稳:“再看林中异兽,它们凶悍嗜血,看似是拦路猛虎,实则是最好的试炼场。辰龙殿的弟兄虽精锐,但多是朝堂与据点作战,缺乏山地荒野的实战经验。若能借异兽之手磨练,既能筛选出真正能独当一面的骨干,又能让队伍适应复杂地形的厮杀,为日后总阁的守卫储备战力,这是化险为夷的长远之利。”
谈及毒瘴与沼泽,她眼中闪过一丝笃定:“至于毒瘴与沼泽,忘忧的医术早已在多次大战中验证,他能根据瘴气成分调配针对性解毒剂;清墨的机关造诣更是不必多说,可打造轻便的防毒面具、探路的金属探针,甚至能利用沼泽的特性,设计出隐蔽的陷阱,日后反成总阁的天然屏障。我们所惧的风险,拆解开来,皆有应对之法。”
最后,她的指尖重重落在迷雾森林的核心区域,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其在几个各有短板的地点中勉强抉择,留下‘易被朝廷窥探’‘资源匮乏’的后患,不如集中天机阁所有力量,攻克这个最具潜力的目标。总阁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宁缺毋滥。一旦成功在此立足,我们便真正摆脱了皇权的掣肘,拥有了进退自如的底气。”
夙王听着她条理清晰的分析,心中既佩服她的深思熟虑,又忍不住泛起浓烈的担忧。他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想起她为了斩杀司主、救治墨衍,两次透支灵魂本源时的虚弱模样 —— 那时她连睁眼都费力,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至今灵魂的损耗都未完全恢复。
“婉婉,你说得都对,可你的身体……” 他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语气中满是疼惜与焦灼,“灵魂损耗非一日可复,长途跋涉的颠簸会加重你的不适,林中的瘴气、未知的凶险,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让你陷入万劫不复。我不能让你再冒险。”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不容动摇的坚持:“此事我去便可,你留在营地,安心调养。我会每日传信,将林中情形一一告知你,若真如你所言那般可行,再派人接你前来,可好?”
“不好。” 苏婉婉轻轻抽回手指,却没有后退,反而抬眸直视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云庭,你以为我是一时冲动吗?我清楚自己的身体 —— 灵魂损耗靠静坐枯等无法痊愈,反而需要接触不同的天地灵气、不同的环境,或许才能触发感悟,加速恢复。而且,我的感知力异于常人,林中可能存在的能量波动、隐蔽的通道或陷阱,我或许能率先察觉,这是旁人无法替代的。”
她向前半步,声音放柔,却带着无可动摇的意志:“建立总阁,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共同的目标,是所有弟兄的期盼。当初应对幽冥司,我们生死与共;如今寻找根基,我怎能让你独自涉险?无论前路有何风险,我都要与你并肩,一起见证天机阁的未来。”
夙王看着她眼中的坚定,感受着她话语中的决绝与信任,心中的挣扎如同浪潮般翻涌。他担忧她的安危,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可他更了解她的性格 —— 一旦下定决心,便不会轻易退缩。她的分析句句在理,她的坚持带着并肩作战的深情,让他无法拒绝。
他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力道带着一丝无奈,更多的却是疼惜与妥协:“你啊…… 总是这样,让人既心疼又佩服。” 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郑重,“好,我答应你,我们一同前往。但你必须答应我,一旦感觉有半分不适,立刻告知我,不许逞强。”
苏婉婉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与心跳,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轻轻点头:“我答应你。”
夙王紧紧抱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 既有对未知风险的顾虑,也有对并肩作战的豪情,更有对她平安的祈愿。他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他们要共同面对更多凶险,但只要她在身边,便有了勇往直前的底气。
出行的人员很快确定下来。夙王与苏婉婉亲自带队,同行的还有三人:熟悉江湖险恶、战力强悍的苏斩月,负责开路破敌;精通机关阵法、擅长应对复杂环境的苏清墨,携带精密器械与解毒药剂;以及萧战精心挑选出的三十名辰龙殿精锐——皆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擅长山地作战的好手,负责护卫与执行任务。
苏清墨特意将昏迷的墨衍安置在特制的恒温马车中,随车携带了苏忘忧配置的续命汤药与针灸器具。他期盼着,迷雾森林中或许存在的特殊能量或奇花异草,能对墨衍枯竭的魂魄本源起到滋养作用,助他早日苏醒。
留守的安排也同步敲定:苏临渊坐镇临时营地,统筹战后善后事宜,安抚伤员、厚葬阵亡弟兄、清点缴获物资;萧战的副手则率领剩余辰龙殿成员,稳固现有势力范围,严防幽冥司残余势力反扑;文掌柜继续掌管子鼠殿,保持与京城四皇子霍明煜的联络,密切关注朝堂动向,一旦有任何变故,即刻传信西南。
“大哥,京中与营地的安危,便拜托你了。”夙王郑重地拍了拍苏临渊的肩膀,语气凝重,“我们此行往返需数月,后方之事,全凭你主持。”
苏临渊抱拳躬身,神色肃穆如铁:“王爷放心,临渊定当守好后方,安抚人心,密切关注各方动静,静候你们的捷报!你们此行,务必小心谨慎,安全第一!”
萧战也上前一步,大声道:“王爷王妃!俺老萧在营地等着你们的好消息!等总阁地址定下,俺立刻带人过去开山拓土,把咱们的总阁建得固若金汤!”
为了掩人耳目,队伍对外宣称的名义是“夙王奉旨巡视西南边境,勘察边防要塞,体察民情疾苦”。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既符合夙王的身份,又能顺理成章地进入西南边境,避开朝廷与各方势力的窥探,为此次探索行动提供了完美的掩护。
出发前夜,月色如水,洒在静谧的营地之上。苏婉婉独自一人坐在帐篷内,褪去了白日的坚定,眉宇间染上一丝疲惫。她闭上双眼,意识再次沉入那方神秘空间。
空间依旧是一片灰暗压抑,灵泉近乎干涸,泉床龟裂,只有泉眼处那一丝微弱的湿润,在缓慢凝聚着水汽。她尝试着将意识投向空间边缘那些被灰雾笼罩的未知区域,灰雾如同有生命般翻滚涌动,抗拒着她的探知,传来一种沉重、粘滞的阻力,仿佛要将她的意识吞噬。苏婉婉不敢强行突破,生怕引发灵魂反噬,只能缓缓收回意识,心中轻叹一声。
灵魂的虚弱感依旧清晰可辨。她从怀中取出那对冰凉的金属蝉,指尖摩挲着其上细腻的纹路。不知是否错觉,金属蝉表面的莹白光泽似乎比前几日稍亮了一丝,那股指向南方的感应也愈发清晰、强烈。而西南方向,正是南方的门户,是通往南疆与更南之地的必经之路。
这对金属蝉与迷雾森林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父母失踪的真相,是否也隐藏在那片迷雾之后?无数疑问在她心头盘旋,让她对此次西南之行,更添了几分迫切与坚定。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晨雾尚未散尽,带着山林间的清凉气息。一支精干的队伍悄然离开了倚翠苑外的临时营地,沿着蜿蜒的山道,向着西南方向进发。
夙王与苏婉婉共乘一骑,他将她小心地护在怀中,手臂环着她的腰肢,动作轻柔,生怕颠簸牵动她的伤势;苏斩月一马当先,手持长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路况,充当开路先锋;苏清墨的马车紧随其后,车轮裹着防滑的麻布,平稳前行,车内安置着墨衍与各类器械;三十名辰龙殿精锐骑士分成前后两队,身着劲装,腰挎兵刃,神情肃穆,护卫在队伍两侧,马蹄踏碎晨露,激起淡淡的烟尘,却始终保持着有序的沉默。
苏临渊、萧战等人站在营地门口,望着队伍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中充满了期盼与担忧,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山道的拐角,再也看不见,才缓缓转身返回营地,继续坚守后方。
马背上,苏婉婉靠在夙王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与温暖的体温,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只剩下平静与坚定。山路崎岖,马车颠簸,她微微蹙眉,却依旧咬牙坚持着,没有发出一声怨言。
夙王低头,察觉到她的不适,放缓了缰绳,声音温柔:“若感觉累了,便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儿,到了驿站我们再歇息。”
苏婉婉轻轻“嗯”了一声,侧头望了一眼来路——那片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土地,承载着他们的胜利与伤痛。随后,她将目光投向远方,投向西南方那片被迷雾笼罩的苍茫群山。
那里,或许藏着致命的危机,或许遍布未知的陷阱,但也可能孕育着生机与希望,藏着天机阁未来的根基,更可能掩埋着她追寻已久的答案——关于父母,关于金属蝉,关于“相思烬”,关于南方的一切谜团。
风拂过林梢,带来远方山林的清冽气息,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神秘味道。一场跨越千里的远征,一次探寻“桃源”的冒险,就此正式拉开序幕。而等待他们的,究竟是绝境,还是洞天?迷雾之后,又将是怎样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