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翠苑的废墟之上,硝烟与尘土尚未完全散尽,如同凝固的黑雾,笼罩着这片刚经历过惊天决战的土地。空气中交织着三重刺鼻气息——烧焦的金属焦糊味、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还有兵魔神碎片崩碎后残留的、令人心悸的邪异能量余波,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挥之不去。晨曦艰难地穿透弥漫的烟尘,洒下几缕惨淡的微光,照亮了满地的碎石、断裂的兵刃与暗红的血迹,满目疮痍,宛如地狱入口。
夙王半跪在地,手中长剑拄着焦黑的地面,剑身震颤,映出他苍白失血的面容。他剧烈地咳嗽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牵动着内腑撕裂般的剧痛,嘴角不断溢出暗红的鲜血,滴落在尘土中,晕开一小片暗沉的印记。强行催谷龙气带来的反噬,加上司主临死前的能量反扑,让他本就未愈的伤势雪上加霜,经脉中传来阵阵刺痛。但他顾不上自身的剧痛,目光急切地扫过狼藉的战场,最终定格在不远处那抹倒在碎石中的纤细身影上。
“婉婉!”他强提一口残存的内力,踉跄着扑过去,膝盖碾过碎石,传来尖锐的痛感也浑然不觉。他小心翼翼地将苏婉婉扶起,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一件易碎的珍宝。她的脸色苍白如宣纸,毫无血色,长长的睫毛无力地垂着,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轻得几乎察觉不到。灵魂透支带来的虚弱感,让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几乎耗尽。
“我……没事……”苏婉婉的声音细若游丝,气若悬丝,她艰难地掀了掀眼皮,试图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却只换来一阵眩晕,睫毛再次无力垂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方伴她重生的神秘空间,因过度抽取灵泉本源而变得极度黯淡、摇摇欲坠,空间内的灵气稀薄得近乎真空。她的灵魂如同被撕裂后又强行粘合,传来阵阵无法言喻的空虚与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空。
另一边,苏清墨双膝跪地,将昏迷不醒的墨衍紧紧抱在怀中,手臂因用力而青筋暴起。墨衍面色灰败,嘴唇干裂,气息奄奄一息,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如同将熄的烛火。苏清墨的声音带着哭腔,混杂着绝望与急切,朝着不远处嘶吼:“忘忧!忘忧!快来看看墨衍!他……他快撑不住了!”
苏忘忧刚刚为一名腹部重伤的辰龙殿锐士止住血,指尖还沾着温热的血迹。闻声,他立刻起身,快步冲了过来,沾满血污与尘土的温润脸庞上,写满了连日鏖战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专注而坚定,透着医者的沉稳。他迅速俯身,手指搭上墨衍的腕脉,指尖刚一触及,脸色便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瞳孔微微收缩。
“心脉近乎断绝,气血枯竭,魂魄之火……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苏忘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轻轻拂过墨衍毫无血色的脸颊,“他施展的‘千机碎灵’,燃尽的是自身魂魄本源,这已非寻常汤药、针灸所能逆转,近乎回天乏术!”
他的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头。周围幸存的将士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沉默地望向这边,一股浓重的悲凉气氛弥漫开来。墨衍以自身性命为代价换来的决战转机,难道最终还是逃不过陨落的命运?
“无论如何,一定要救他!”夙王在苏临渊的搀扶下,踉跄着走了过来,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死死盯着苏忘忧,眼神中满是坚定,“需要什么珍稀药材,什么逆天方法,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夙王府与护国公府倾尽全力,也必不推辞!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他的性命!”
苏忘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沉重,沉声道:“我先用金针护住他最后一丝心脉,再以‘九转还魂针’刺激其生机,暂缓魂魄消散的速度。但……这仅仅是吊命之法。”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若无法在七日之内补充他损耗的魂魄本源,即便护住心脉,他也终究会魂飞魄散,回天乏术。”
话音未落,他已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盒,打开的瞬间,数十根长短不一的银针泛着冷光。他手腕翻飞,手法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墨衍头顶、胸前、手腕的数处大穴,银针尾部微微颤动,一缕缕微弱的生机被强行锁住。
就在这时,被夙王半抱在怀中的苏婉婉,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指尖划过夙王的衣袖,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她的意识再次沉入那方近乎枯竭的神秘空间——空间内一片死寂,原本氤氲流转的灵气几乎消散殆尽,空间范围似乎都缩小了一圈,变得灰暗而压抑,连空气都带着凝滞的沉重。那汪曾滋养她的灵泉彻底干涸,泉床龟裂,只剩下泉眼最深处,一点微弱到极致、几乎无法感知的湿润,如同风中残烛。
她咬紧牙关,嘴唇因用力而泛白,凝聚起最后一丝对空间的掌控力,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世间最后一滴甘霖,将那一丝微弱得可怜的灵泉本源之力,隔空缓缓渡向墨衍体内。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耗损巨大,每渡出一丝力量,苏婉婉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落在夙王的手背上,冰凉刺骨。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气息愈发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夙王敏锐地感受到了她气息的急剧变化,心中一紧,立刻将她搂得更紧,另一只手轻轻按住她的后背,渡入一丝微弱的内力为她支撑,却不敢多渡——怕惊扰了她的动作,更怕加重她的负担。他只能用身体作为她最坚实的支撑,眼神中满是疼惜与焦灼,却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分了她的心。
苏忘忧正在凝神施针,忽然感觉到墨衍那原本如同死水般的体内,悄然注入了一股极其微弱、却蕴含着精纯生机的暖流。这股暖流如同春雨润田,悄然滋养着他近乎干涸的经脉,又如同星火燎原,护住了他那摇曳欲灭的魂火。他诧异地抬眼,扫过脸色惨白、气息微弱的苏婉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没有声张,只是更加专注地引导着这股珍贵的生机,配合着银针,一点点稳固墨衍的情况。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清理战场的工作在萧战的指挥下默默进行——将士们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小心翼翼地掩埋同伴的遗体,收敛散落的兵刃,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悲痛。这一战,虽成功捣毁幽冥司总枢、斩杀司主,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每一位倒下的弟兄,都是与他们并肩作战的袍泽。
不知过了多久,苏忘忧终于长长吁出了一口气,缓缓收回银针,指尖因长时间用力而微微发麻。他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后背,脸色疲惫到了极点。
“怎么样?”苏斩月拄着布满缺口的长刀,快步上前,他身上也带着好几处伤口,血水浸透了劲装,却顾不上擦拭,目光紧紧盯着墨衍,语气中满是急切。
“暂时……稳住了一口气。”苏忘忧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那股奇异的生机护住了他的心脉和最后一点魂火,性命总算是暂时无虞了。但……”他顿了顿,语气再次沉重下来,“魂魄本源亏损太过严重,他依旧深陷昏迷,能否醒来,何时能醒,甚至醒来后是否会留下失忆、武功尽失的后遗症……都还是未知之数。他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温养,更需要能补充魂魄本源的天材地宝,缺一不可,全看机缘。”
听到墨衍至少保住了性命,众人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一半,但后续的严峻情况,依旧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沉甸甸的。
夙王强撑着体内翻涌的气血,在苏临渊的搀扶下,与苏临渊、萧战、文掌柜等人简单商议后,决定就在倚翠苑外围相对完整的区域就地扎营休整。此地刚经历大战,幽冥司残余势力惊魂未定,短期内绝不敢靠近,反而相对安全。而当务之急,是稳定所有人的伤势,尤其是夙王、苏婉婉和墨衍这三位重伤者,根本经不起长途跋涉的颠簸。
命令下达后,将士们立刻行动起来。帐篷被迅速搭建起来,篝火被点燃,疗伤的汤药在简易的灶台上架起,空气中渐渐弥漫起草药的清香,冲淡了些许血腥气。
苏婉婉被安置在最内侧、最舒适的帐篷里,铺着柔软的被褥。夙王亲自照料她,小心翼翼地将苏忘忧配置的安神汤药吹凉,用小勺一点点喂入她的口中。药液顺着她的喉咙缓缓流下,她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许,随后便沉沉睡去。即便在睡梦中,她的眉宇间依旧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与痛楚,长长的睫毛时不时轻轻颤动,似在承受着灵魂深处的不适。
夙王守在她的床边,盘膝而坐,运功调息,试图压制自己的伤势。他看着苏婉婉苍白如纸的脸庞,心中充满了后怕与疼惜。他知道,为了最后斩杀司主的致命一击,为了救墨衍,她必然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那个她从未明言,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奇效的秘密,此次恐怕损耗得尤为严重,否则以她的坚韧,绝不会虚弱到这般地步。
不多时,文掌柜处理完战场情报汇总与伤亡清点,轻手轻脚地走进帐篷,躬身禀报:“王爷,初步清点完毕。我方辰龙殿弟兄阵亡十七人,重伤二十三人,轻伤不计其数;皇室秘卫方面损失略小,但也伤亡近十人。”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幽冥司总枢内部核心成员几乎被一网打尽,无一生还,我们缴获了部分未来得及销毁的机密文件与机关图纸,子鼠殿的人正在加紧破译。”
夙王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沉痛,沉声道:“厚葬阵亡的弟兄,按照最高规格抚恤他们的家属,安家费加倍,子女日后的前程由夙王府与天机阁共同担保。所有伤员,务必全力救治,不惜动用府中珍藏的药材。”
“是,老奴已记下,即刻安排下去。”文掌柜躬身应道,随即压低声音,补充道,“四皇子殿下那边刚刚传来密信,他已动用皇室秘卫暂时压制住了皇陵守军的骚动,对外只宣称是‘清理逆党余孽’,并未泄露我们的行动。同时,他已开始暗中清理朝中与幽冥司有染的残余势力,借着此次名单风波的余势,拔除了不少隐藏的暗桩。他让王爷安心在此休养,京中之事,他会先行应对,有任何变故会第一时间传信。”
夙王缓缓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此次决战能顺利收尾,后续京中局势能稳住,霍明煜的援手功不可没。目前看来,这个盟友还算可靠,至少在对付幽冥司、稳固朝局这一点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夜幕悄然降临,营地中点起了数堆篝火,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却坚毅的脸庞。经历了白日的惨烈厮杀,夜晚显得格外宁静,只有风吹过帐篷的呜咽声,以及偶尔传来的伤员隐忍的痛哼声。但这份宁静之下,涌动着三重复杂的情绪——劫后余生的疲惫、失去同伴的悲伤,以及对未来的深深隐忧。
苏婉婉在沉睡中,意识再次不受控制地来到了那方神秘空间。空间的情况比她清醒时感知到的还要糟糕:原本氤氲流转的灵气几乎消散殆尽,空间的边界变得模糊而灰暗,仿佛随时都会收缩、崩塌;那汪曾滋养她数次的灵泉彻底干涸,泉床龟裂出细密的纹路,只剩下泉眼底部一点点湿润的泥土,象征着尚未完全泯灭的生机。
她尝试调动一丝空间力量,却只引来灵魂深处更强烈的刺痛与空虚,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扎着她的魂魄。这次的透支,实在太过严重了。没有灵泉的滋养,她的灵魂与身体恢复速度将变得极其缓慢,而墨衍那边,后续的魂魄温养,也需要持续的灵泉本源之力……
她飘在干涸的泉床之上,低头望着那点微弱的湿润,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这个陪伴她重生、数次助她化险为夷的最大倚仗,似乎也到了极限。
然而,就在她的意识准备退出空间,接受这残酷的现实时,她敏锐地感觉到,那泉眼最深处,那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湿润中,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的速度,重新凝聚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水汽。
恢复……开始了?
她心中涌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但随即又被沉重的忧虑覆盖——按照这个速度,要等到灵泉恢复到往日的十分之一,恐怕都要以年为单位计算。而他们,还有那么多未解的谜团、那么多潜在的危险,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
带着这份沉重的忧虑,苏婉婉的意识缓缓回归身体,依旧陷入深沉的睡眠。帐篷外,篝火噼啪作响,黑夜茫茫无边,如同他们脚下的路,布满了荆棘与未知,前路漫漫,凶险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