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京城的每一寸肌理。夙王府门前的两盏大红灯笼燃得正旺,红光透过氤氲的夜色,在青石板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晕,却驱不散周遭潜藏的寒意。在夙王府精骑的护送下,苏家的马车踏着沉稳的“轱辘”声,缓缓抵达府门前。车轮碾过路面的碎石,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霍云庭早已伫立在府门外等候。他身着一袭玄色锦袍,衣料上用银线绣着暗纹云卷,在灯笼红光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腰间系着一条墨玉腰带,玉带钩上雕刻的龙纹栩栩如生,彰显着他尊贵的身份。他身形挺拔如松,负手而立,墨发用玉冠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夜风拂起他的袍角,猎猎作响,却丝毫动摇不了他如山岳般沉稳的姿态。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马车驶来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布满了不易察觉的焦灼。从派玄影暗中护送,到调遣精骑接应,他的心便一直悬在半空。赵文渊的狠辣他早有耳闻,此次婉婉潜入赵府盗取证据,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每多等一秒,他心中的担忧便加重一分,紧绷的下颌线条如同雕刻般坚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墨玉,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当马车终于在府门前停下,霍云庭立刻大步上前,步伐沉稳而急切。车帘被车夫轻轻掀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苏婉婉身上那件略显陈旧的绿色丫鬟服饰,裙摆上还沾着些许尘土,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波折。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唇瓣也褪去了往日的血色,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凝着一丝未散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如深潭,坚定如寒星,没有丝毫慌乱与怯懦,显然是平安无事。
看到这一幕,霍云庭心中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地,紧绷的下颌线条微微放松,眼中的焦灼如同被春风拂过的冰雪,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欣慰与后怕。他伸出手,掌心温热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扶着苏婉婉下车,动作轻柔,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快速扫过,从沾尘的裙摆到苍白的脸颊,再到纤细的手腕,仔细确认着她是否有受伤的痕迹。当看到她身上并无明显伤口,只是神色略显疲惫时,才彻底放下心来。“没事就好。”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经历了长时间的紧张与担忧后,终于得以舒缓,语气中满是真切的关切。
苏婉婉搭着他的手,轻轻跃下马车,指尖触及他掌心的温度,心中那份因夜袭残留的寒意,似乎也消散了几分。她微微颔首,轻声道:“劳烦王爷久等了,我没事。”
这时,苏子画也从马车上下来。他的月白长衫上沾着血迹,肩膀的伤口虽然经过简单包扎,却依旧隐隐渗出红痕,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中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他走到霍云庭面前,深吸一口气,才将今晚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他语气带着心有余悸,重点提及了赵府突如其来的严密搜查,“赵文渊不知为何突然发难,调动大批护卫封锁院落,挨房搜查,若不是婉婉反应迅速,恐怕早已被他发现。” 随后,他又描述了归途遭遇的惨烈截杀,“那些死士悍不畏死,招招致命,我带来的护卫伤亡惨重,若不是玄影和王爷派来的精骑及时赶到,我们兄妹二人怕是难以脱身。”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显然是那番厮杀给了他极大的冲击,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愤怒。
霍云庭静静地听着,脸色随着苏子画的讲述渐渐沉了下来,原本舒缓的眉峰再次紧紧蹙起,眼中翻涌着冰寒的怒意,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当听到赵文渊的搜查与死士的截杀时,他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一股凛冽的煞气不受控制地散发出来,让周围的护卫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赵文渊,他这是狗急跳墙了。”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浓烈的杀意。显然,赵文渊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激怒了他。
“王爷,里面详谈。”苏子画深知此处并非说话之地,连忙开口提议。
霍云庭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怒火,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苏公子、婉婉,里面请。” 随后,他亲自引路,带着两人朝着府内走去。夙王府的庭院幽深,石板路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梧桐,枝叶繁茂,在夜色中投射出斑驳的影子。沿途的丫鬟仆妇都垂首躬身,大气不敢喘,显然是感受到了王爷身上的低气压。
进入霍云庭的书房,屋内的布置简洁而大气。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上面整齐地堆放着一些书卷与奏折,桌案后是一排高大的书架,摆满了各类典籍,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墙角燃着一盆银丝炭,火光微弱,却让整个房间暖意融融。
霍云庭挥手屏退了所有下人,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营造出一个隐秘而安全的氛围。
苏婉婉知道,此刻是时候交出证据了。她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正是那几张小心翼翼保管的临摹纸。纸张虽然略显褶皱,却依旧平整,上面的隐形字迹承载着足以撼动朝堂的重量。她将锦盒递到霍云庭面前,眼神坚定,语气郑重:“王爷,幸不辱命。这是从赵文渊密室中临摹的账册关键页,记录了他贪墨军饷、行贿将领、克扣赈灾款项的罪证,以及……一份名单。”
霍云庭接过锦盒,指尖触及微凉的纸张,心中涌起一股沉重的责任感。他首先取出那些记录贪墨罪证的临摹纸,将其铺在紫檀木书桌上,拿起一旁的特制显影水,轻轻喷洒在纸上。随着显影水的浸润,原本隐形的字迹渐渐显现出来,黑色的字迹清晰地印在纸上,一笔一划,都铁证如山。
他的目光落在账册内容上,越看,脸色越是沉凝。起初,他只是眉头微蹙,随着目光的移动,眼中的怒意如同燎原之火,越烧越旺,与浓烈的杀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破眼眶。账册上记录的贪墨数额之大,令人触目惊心——仅与“瑞丰号”勾结贪墨的军饷,便足以装备三个精锐营;而行贿边关将领的明细,涉及人数之多、职位之高,更是让他心惊;最令人发指的是,连朝廷拨付给受灾地区的赈灾款项,都被赵文渊层层克扣,中饱私囊,全然不顾灾民的死活。
“好!好一个赵文渊!好一个太子!” 霍云庭猛地一拍书桌,声音震得桌上的书卷都微微颤动,眼中怒火熊熊燃烧,“贪墨军饷,动摇国本!行贿将领,结党营私!克扣赈灾款,草菅人命!数额如此巨大,罪证确凿,看他们这次如何狡辩!” 他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愤恨都倾泻而出。身为皇子,他深知这些行为对国家的危害,赵文渊与太子的所作所为,已然触及了他的底线,也触及了王朝的根基。
苏子画站在一旁,看着那些清晰的字迹,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他虽早已知晓赵文渊贪赃枉法,却没想到其罪行竟如此严重,心中对太子党的愤怒也愈发强烈。
霍云庭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拿起最后那张记录名单的临摹纸,喷洒上显影水。当字迹渐渐显现,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人名、地点与代号,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是在思索这些信息的含义。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苏明远和云清晏的名字上时,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惊。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指着那两个名字,又看向旁边标注的“龙影”代号,以及“失踪,追查中,疑与‘幽冥司’有关”的字样,猛地抬起头,看向苏婉婉,眼中充满了震惊与凝重,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幽冥司……” 他缓缓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空气里,让书房内的氛围瞬间变得压抑起来。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苏婉婉,眼神复杂,有震惊,有凝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婉婉,你可知这是什么?”
苏婉婉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疑惑与期待:“不知。王爷知道?” 从在赵府密室看到这三个字起,她心中便充满了疑问,此刻听到霍云庭的语气,便知道他定然了解这个组织的底细,心中不由得燃起一丝希望。
霍云庭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这是一个极其隐秘的组织,传闻在前朝末年便已存在。” 他的目光飘向远方,仿佛在回忆着尘封的往事,“据说,这个组织专司暗杀、刺探情报、挑拨离间,行事诡秘,手段狠辣至极,所过之处,无不掀起腥风血雨。前朝许多王公贵族、忠臣良将,都死于他们之手,堪称祸国殃民的毒瘤。”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本朝立国后,太祖皇帝深知其危害,曾下令大力清剿,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历经数年,才将其表面势力铲除,本以为这个组织早已烟消云散,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没想到……竟然还存在!而且,你父母的失踪,竟与他们有关!”
说完,他看向苏婉婉,眼神无比郑重,语气中带着强烈的警示:“婉婉,此事牵扯极大,远比贪墨军饷更复杂、更危险。赵文渊将此事记录在如此隐秘的名单中,绝非偶然。他很可能不仅是太子党羽,更与‘幽冥司’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或许是在为‘幽冥司’效力,或许是在利用‘幽冥司’达成某种目的。”
他稍作停顿,又提出了另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他是在替朝廷暗中调查‘幽冥司’。毕竟,这个组织的存在,对朝廷而言也是巨大的威胁。但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我们即将面对的敌人,比想象中更加庞大和恐怖。‘幽冥司’的势力盘根错节,行事毫无底线,一旦被他们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凝重与压抑。苏子画脸色苍白,显然是被“幽冥司”的恐怖传闻所震慑,他看向苏婉婉,眼中满是担忧。
然而,苏婉婉却只是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的疑惑与震惊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坚定的光芒。父母失踪的真相终于有了一丝线索,无论这条线索背后隐藏着多么巨大的危险,她都不会退缩。“无论如何,总算有了方向。”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王爷,当务之急,是利用这些贪墨证据,先斩断太子一臂!”
她深知,太子党羽众多,势力庞大,若不先削弱其力量,贸然追查“幽冥司”与父母失踪的真相,只会腹背受敌。如今,贪墨军饷的证据确凿,这是扳倒赵文渊、打击太子势力的绝佳机会,必须牢牢抓住。
霍云庭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敬佩。面对如此恐怖的敌人与复杂的局面,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能保持如此清醒与坚定,实属难得。他收起临摹纸,小心翼翼地将其重新放入锦盒中,锁好,眼中锐光一闪,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不错。铁证如山,容不得他们狡辩!明日早朝,便是赵文渊和太子的末日!”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涌入书房,吹动了他的袍角。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极淡的鱼肚白,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已经穿透了夜色,看到了明日朝堂之上,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
“赵文渊贪墨军饷,动摇国本,此乃滔天大罪。太子作为其背后靠山,难辞其咎。明日早朝,我便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奏请父皇,严惩不贷!” 霍云庭的声音充满了信心与力量,“只要扳倒赵文渊,太子便失去了最重要的钱袋子与左膀右臂,实力必将大损。到那时,我们再徐图后计,追查‘幽冥司’与你父母失踪的真相,也会从容许多。”
苏子画点了点头,眼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王爷所言极是。先除赵文渊,再破后续迷局,这是当前最稳妥的计策。”
苏婉婉看着霍云庭坚毅的侧脸,心中安定了许多。有他在,这场与太子党的较量,便多了几分胜算。她知道,明日的早朝,必将是一场激烈的交锋,太子党定然会百般狡辩、垂死挣扎,但她相信,在铁证面前,一切诡辩都将苍白无力。
霍云庭转过身,看向苏婉婉与苏子画,语气郑重:“今夜你们历经波折,定然疲惫不堪。我已命人备好客房,你们先好好歇息,养精蓄锐。明日,我们一同前往皇宫,见证这场正义的审判。”
苏婉婉与苏子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与决心。他们微微颔首,齐声应道:“好。”
书房内的灯火依旧明亮,映照着三人坚定的身影。一场针对太子党的政治风暴,即将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整个朝堂。而这场风暴的中心,便是那几张承载着铁证与希望的临摹纸,以及那些为了真相与正义,勇往直前的人们。夜色渐淡,黎明将至,属于他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