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已至黄昏。残阳如血,将天际的云霞和城下滔滔江水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仿佛苍天也不忍目睹这人间的惨剧,流下了血泪。
持续了整整一日的惨烈攻防战,将这座雄关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绞肉机。城墙多处破损,砖石松动,箭垛残破,焦黑的痕迹和尚未干涸的血迹交织在一起,诉说着战斗的残酷。
吴军在主帅陆抗孤注一掷的命令下,发动了开战以来最凶猛、最不计代价的总攻。留虑亲自督战东门,吴军士卒如同疯魔般前仆后继,尸体在城墙下堆积得几乎与城头等高,后续者便踏着这血肉阶梯向上攀爬。
冲车对城门的撞击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一声声敲打在守军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南城方向,阎宇身负数创,依旧死战不退,但防线已是摇摇欲坠。江面上,吴军水师战船不顾伤亡,抵近射击,水门处火光冲天,争夺异常激烈。
镇东将军罗宪,玄甲上布满刀箭痕迹,鲜血顺着甲叶缝隙流淌,他拄着长剑,喘息粗重,环顾四周。能站着的守军已不足千人,且个个带伤,筋疲力尽。箭矢耗尽,滚木礌石所剩无几,连煮沸的金汁都因柴薪不足而无法维持。城破,似乎只在顷刻之间。
然而,就在这万分危急、几乎令人绝望的时刻,罗宪那因疲惫和血丝而显得浑浊的眼睛里,却猛地迸发出一道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他死死盯着城下吴军的阵势——所有的预备队都已投入,中军大旗在前移,陆抗显然已全力以赴,再无保留!
时机到了!就是现在!
他猛地转头,对一直如同影子般跟随在他身侧、虽未直接搏杀却时刻关注全局的锦衣卫都督李烨嘶声吼道:“李将军!烽火!三股烽火!快!”
李烨眼中精光爆射,没有任何迟疑,转身如同猎豹般扑向城楼最高处那早已准备就绪的烽火台!他亲自抓起浸满油脂的火把,猛地投入堆满干柴的烽燧之中!
“轰!”
一股粗壮的黑红色烟柱率先腾空而起,直冲云霄!紧接着,是第二股!第三股!三股烽火,在黄昏的血色天幕下,显得格外醒目,如同三把刺向苍穹的利剑!
这烽火,不仅是为白帝城守军点燃的希望之光,更是向隐藏在群山之中的五千饿虎,发出的总攻信号!
几乎就在烽火燃起的同时,异变陡生!
首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正在江北岸指挥侧翼进攻的吴将吾彦。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极其诡异、如同山崩前的碎石滚动声,紧接着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锐器破空声!
“咻咻咻——!”
不是军中制式的弓弩声响,而是更加短促、更加密集的尖啸!他猛地回头,只见身后原本寂静的山林之中,如同鬼魅般冒出了无数黑影!这些黑影动作迅捷如猿猴,借着陡峭的山势,居高临下,手中端着的竟是威力强劲的蹶张弩和便于林间作战的短弓!第一波弩箭如同疾风骤雨,精准无比地射向吴军后阵的弓弩手和军官!
“敌袭!有伏兵!” 吾彦的惊呼声被淹没在突如其来的惨叫声中。吴军后阵瞬间大乱,他们根本没想到攻击会来自背后的崇山峻岭!这些伏兵箭法刁钻狠辣,专射面门、咽喉等无甲防护之处,中者立毙!
与此同时,正在猛攻东门的留虑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城头守军压力骤减,因为他们看到,攻打最凶猛的吴军云梯阵侧后方,突然出现了混乱!一支不知从何处钻出的汉军小股部队,人数不多,但极其悍勇,他们手持短刃、战斧,如同劈波斩浪般直插吴军攻城队伍的腰肋!这些人身手矫健,战术诡异,专砍拉拽云梯的士卒和指挥的伍长、什长,瞬间将数架云梯的攻势瓦解!更可怕的是,他们竟然向吴军人群中最密集的地方投掷了数个点燃的陶罐,罐体破碎,溅射出粘稠的液体,遇火即燃,顿时引起一片火海和更大的混乱!
“怎么可能?!哪里来的敌军?!” 留虑又惊又怒,他挥舞战刀,试图稳住阵脚,但军心已乱。
而这,仅仅是开始!
真正致命的一击,来自吴军陆抗中军大营的侧后翼!那里地势相对平缓,是吴军堆放部分粮草辎重和伤员的地方,守备相对薄弱。就在三股烽烟升起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大地仿佛微微震颤起来,一阵低沉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如同闷雷滚过地面!
紧接着,一面残破却依旧狰狞的“汉”字猛地从一片丘陵后扬起!旗帜之下,是如同潮水般涌出的飞军精锐!他们虽然衣衫褴褛,许多人面黄肌瘦,但眼神却如同饿狼般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冲锋的速度快得惊人!为首两员大将,一人面如重枣,手持青龙刀,正是荡寇将军关彝!另一人势如奔马,手持丈八矛,正是征虏将军张遵!
“无当飞军在此!陆抗纳命来!” 张遵的怒吼声如同霹雳,震得人耳膜发麻!
五千无当飞军,饿着肚子,忍着严寒,在深山老林里潜伏煎熬了无数个日夜,此刻将所有的痛苦、仇恨和力量,都化作了这石破天惊的致命一击!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流,以无可阻挡的气势,直接冲向了陆抗中军最为核心、也是最为脆弱的区域!
“保护大将军!” 陆抗身边的亲兵护卫反应极快,立刻结阵迎敌。
但飞军的战斗力远超他们的想象!这些来自南中的精锐和蜀汉百战老兵,尤其擅长山地和混战,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配合默契,刀法狠辣,瞬间就撕开了亲兵卫队的防线!关彝长刀如龙,刀光闪过,必有名吴军将领落马;张遵蛇矛如电,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几乎没有一合之将!
陆抗在中军大旗下,目睹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那片山区为何始终让他不安!明白了诸葛瞻的后手是什么!这根本不是小股部队的骚扰,这是一支完整的、战斗力极强的精锐主力!他们不是撤离,而是以惊人的毅力和隐蔽能力,一直潜伏在咫尺之遥,等待的就是自己全军压上、后方空虚的这一刻!
“好一个诸葛瞻!好一个飞军!” 陆抗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一丝敬佩,但更多的,是身为名将的决断!危急关头,他反而迅速冷静下来,败局已定,但绝不能全军覆没!
“传令!后军变前军,向江岸水师方向交替掩护,撤退!快!” 陆抗厉声下令,同时亲自拔剑,指挥中军残余部队结成一个圆阵,试图阻挡飞军的锋锐,为大军撤退争取时间。
然而,祸不单行!就在陆抗试图稳住阵脚,组织撤退时,更坏的消息传来!
“报——大将军!不好了!我军撤退必经之路的浮桥……浮桥被一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蜀军小股部队烧毁了!”
“报!蜀军战船出击,虽数量不多,但顺流而下,以火箭攻击我水师战船,蔡都督请求指示!”
退路被截!水师受扰!陆抗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诸葛瞻的布局,竟是如此周密狠辣,不仅要击败他,更是要将他这数万大军尽数留下!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原本攻势如潮的吴军,此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恐慌之中。前方攻城受阻,后方被飞军精锐突袭,侧翼有山林中不断射来的冷箭,退路又被切断!兵败如山倒!
留虑在东门下达了最不甘心的命令——撤退。但在混乱的撤退途中,他被一支飞军的弩箭射中大腿,行动迟缓,随即被蜂拥而至的飞军士卒乱刀砍死,这位东吴老将,壮志未酬,血染沙场。
江北岸的吾彦,在试图稳住部队向江边靠拢时,一支飞军的袭击。吾彦奋勇力战,但终究难敌,被斩于马下。
水师都督蔡贡,见陆岸大军已溃,退路浮桥被毁,上游又有蜀军战船骚扰,深知大势已去。此刻为了保全麾下儿郎的性命,无奈之下,下令剩余战船升起白旗,向白帝城方向的汉军投降。
整个战场,已然变成了汉军尤其是无当飞军追杀溃兵的狩猎场。吴军士卒丢盔弃甲,相互践踏,哭喊声、求饶声震天动地。长江水被鲜血染得更加深红。
陆抗亲率的中军圆阵,在飞军和及时从城中杀出的罗宪、阎宇残部的内外夹击下,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人数越来越少。陆抗本人身先士卒,剑法精妙,连杀数名冲上来的汉军,但终究独木难支。混战中,他被绊马索绊倒,人刚落马,数把长矛便抵住了他的咽喉。
“陆抗!你已穷途末路,还不投降!” 张遵大步上前,声如洪钟。
陆抗拄着剑,缓缓站直身体,尽管战袍破损,满脸血污,但眼神依旧平静,带着名将最后的尊严。他看了看周围层层包围的汉军,又望了望远处溃败的部队和长江上悬挂的白旗,长长叹息一声,将手中的佩剑当啷一声扔在地上。
“败军之将,无颜见江东父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闭上了眼睛。
“捆起来!押下去,好生看管!这可是大司马点名要的人!” 关彝下令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对这位值得尊敬的对手的复杂情绪。
至此,白帝城之战,以蜀汉一场酣畅淋漓、近乎完美的反击大胜而告终。吴军主帅陆抗被生擒,大将留虑、吾彦战死,水师都督蔡贡率残部投降,数万大军土崩瓦解,伤亡、被俘者不计其数,仅有少量溃兵侥幸逃脱。
当关彝、张遵与浑身是血、几乎站立不稳的罗宪、阎宇在白帝城下会师时,四位将领相视无言,唯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胜利的狂喜在眼中交织。城头上,残存的守军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这欢呼声穿透暮色,在血色的江间久久回荡。
而这场大胜的消息,正以最快的速度,向着成都的方向飞驰而去。诸葛瞻的奇谋妙算,无当飞军的隐忍致命一击,罗宪阎宇的拼死坚守,共同铸就了这场决定大汉国运的辉煌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