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新城之外,连绵十里的东吴大营旌旗招展,营盘依着地势层层相连,看上去气势磅礴。中军大帐内,吴主孙皓袒倚在案后,由内侍打着扇,听着帐外隐约传来的士卒操练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志得意满。
“如何?朕之大军,可能踏平此合肥新城否?”他斜睨着下方垂手而立的将领,“那司马伷、司马望不过据城死守,龟缩不出,待我大军粮草齐备,一击便可破之!”
几名将领互看一眼,一位老成些的上前躬身道:“陛下天威,晋军自然丧胆。只是合肥城坚,司马二王用兵谨慎,强攻恐伤亡过大。不如……”
“不如什么?”孙皓不耐烦地打断,“朕亲提十万大军,难道还要在此与司马家的小儿耗到秋凉不成?速战速决!朕要在合肥城中过中秋!”
正在此时,一名斥候疾步入帐,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促:“报——陛下!晋军援兵已至!”
孙皓猛地坐直身体:“援兵?何处来的援兵?领兵者何人?”
“回陛下,旗号是‘杜’,兵力约在五万上下,已与合肥守军取得联络!”
“杜?”孙皓眉头一皱,随即嗤笑,“莫非是那荆州来的杜预杜元凯?一介书生,也敢来捋朕之虎须?来得正好,一并歼之,让司马炎知道朕的厉害!”他挥退斥候,并未将这支新到的援军太过放在眼里,只催促各部加紧准备攻城器械。
然而,与孙皓的轻蔑不同,晋军大营内,气氛却是凝重中带着一丝焕然一新。
征南大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的杜预,一身轻甲,风尘仆仆,却不见丝毫倦怠。他站在合肥新城的城墙上,与司马伷、司马望并肩而立,眺望着远处连绵的吴军营寨。
“杜都督一路辛苦。”司马望拱手,语气中带着几分如释重负,“吴贼势大,连日来气焰嚣张,我等只能暂避其锋,固守待援。”
杜预还礼,神色平静:“二位坚守合肥,已是大功。陛下深知东线之重,故命预星夜驰援。孙皓暴虐,其军虽众,然号令不一,将士未必用命。破之不难。”
司马伷看着杜预,有些疑虑:“杜都督有何良策?吴军依山傍水连营,看似散乱,实则互为犄角,强攻恐难速胜。”
杜预微微一笑,手指划过远处的吴军营盘和侧翼的巢湖水面:“孙皓布营,贪图便利,却犯了兵家大忌。其水陆营寨过于靠近,且倚仗水军,陆上营垒不够坚固。我已观察,其左营靠水,地势低洼,守将似乎也非孙皓嫡系,布防颇有疏漏。”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今夜东南风起,可遣一精锐,多带火矢硝磺,从其左营水陆结合处突入,顺风纵火。同时,请二位率合肥主力,待其火起营乱,从正面猛攻其中军。我自领援军,绕至其侧后,截断其归路与水军联络。”
司马望抚掌:“火攻?妙!只是,何人愿担此纵火奇袭之任?”
杜预看向身后一员身形矫健的将领:“骁骑将军李骞,可敢当此重任?”
李骞踏前一步,甲叶铿锵,抱拳道:“末将领命!若不能焚尽吴贼左营,提头来见!”
是夜,三更刚过,东南风渐起,吹动营帐呼呼作响。吴军左营,大部分兵卒已然入睡,只有零星巡逻队无精打采地走动。他们并未察觉,一队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已借着风声和水浪声的掩护,潜行到了营寨边缘。
李骞伏在草丛中,仔细观察片刻,低喝一声:“动手!”
刹那间,无数支点燃的火箭如同流星火雨,划破夜空,射向吴军营帐和栅栏。早已洒落的硝磺、干草遇火即燃,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开来!
“走水了!”
“敌袭!晋军来了!”
左营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火光冲天,映照出惊慌失措的吴军士兵四处奔逃的身影。李骞率部趁乱杀人,刀光闪动,不断将火种抛向更深的营区。
中军大帐,孙皓被外面的喧哗惊醒,披衣冲出,只见左翼火光映红半边天,喊杀声震耳欲聋。他又惊又怒:“怎么回事?左营为何起火?!”
“陛下!是晋军偷袭!左营已乱!”
孙皓暴跳如雷:“废物!传令各部,给朕顶住!亲兵营,随朕去稳住阵脚!”他此刻尚未意识到危机的全面性。
然而,就在他试图组织反击时,合肥新城方向,战鼓擂动,声震四野!司马伷、司马望亲率养精蓄锐已久的守军,如潮水般涌出城门,直扑吴军中军大营!
“杀——!”震天的喊杀声从正面传来,刚刚被左营大火吸引注意力的吴军,猝不及防之下,阵脚大乱。
孙皓在中军,眼看着前方晋军悍不畏死地冲来,左右火光照耀下,己方士兵成片倒下,他终于感到了一丝恐慌。“顶住!给朕顶住!”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祸不单行,一名浑身是血的将领踉跄奔来:“陛下!不好了!后方出现大量晋军旗号,是杜预的主力!我们的归路被截断了!水军也被隔开,无法靠岸接应!”
“杜预……杜预!”孙皓目眦欲裂,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那个他看不起的“书生”用兵之狠辣。三面受敌,水火交攻,军心已溃。
战斗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和追击。吴军完全失去了有效指挥,各自为战,或溃散奔逃,或跪地请降。孙皓在亲兵的死战护卫下,丢弃銮驾仪仗,换上衣衫,试图从尚未完全合围的缝隙中突围。
天色微明时,战场已渐渐平息。合肥城下,原野上到处是燃烧的营寨残骸、丢弃的兵器和倒伏的吴军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
杜预在众将簇拥下,巡视战场。司马望看着眼前惨状,感慨道:“杜都督用兵如神,一把火,一场突袭,便尽歼十万吴军!孙皓经此一败,恐再无北顾之力矣!”
杜预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孙皓暴虐,不得人心,其败乃必然。此战虽胜,然我大晋之心腹大患……”他话语一顿,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向了西方,那是关中,是陇右的方向。
他知道,东线的威胁暂时解除了,但西边那个在痛失支柱后依然能逼得大晋割地求和的对手,才是真正可怕的敌人。两年的停战,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