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县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霍弋的西路军便已如出匣猛虎,携大胜之威,向东扑去。
下一个目标是汧县。是陇山东出的又一要点,但城中守军不够,且多为陇县败退下来的残兵与新征的壮丁。主将李辅战死、陇县陷落的消息早已如同瘟疫般传遍四方,汧县上下,未战先怯。
霍弋大军兵临城下,并未急于攻城。他令马恒率羌骑绕城三匝,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蹄声如雷,震慑人心。赵柒则指挥步兵列阵,刀甲鲜明,杀气盈野。数架从陇县缴获稍作修葺的井阑被推至阵前,虽未发射一箭,其压迫感已让城头守军股栗。
霍弋甚至没有劝降,只是派一嗓门洪亮的小校,于城下历数晋室篡魏之罪,宣扬蜀汉“奉天讨逆”之旨,并言明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当夜,汧县县丞与军中司马合谋,绑了意图死守的县令,开城纳降。霍弋兵不血刃,轻取汧县。此战,不仅获得了城中囤积的部分粮草,更收编了近千愿意归附的士卒,声势更壮。
“汧县已下,陇山通道彻底打通。我军兵锋,已可直指陈仓侧翼。”大帐内,霍弋指着舆图,目光炯炯,“马恒、赵柒听令!”
“末将在!”二将齐声应道。
“命你二人各率本部精骑,以汧县为基,南下扫荡雍县等地,清除晋军残余,切断陈仓与西面联系,使其成为孤城!若遇晋军主力,不可浪战,速来报我!”
“得令!”马恒、赵柒领命而出,很快,营中便响起密集的马蹄声,两支骑兵如同两支利箭,向南疾驰而去。霍弋自己则坐镇汧县,整顿后方,安抚新附,为下一步与姜维主力会攻陈仓做准备。西线战局,因霍弋的迅猛推进,瞬间明朗,压力完全转向了固守陈仓的钟会。
与此同时,南线散关,战事却陷入了惨烈的胶着。
散关依山而建,扼守着陈仓道的咽喉,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守将亦是沙场老将,深知散关重要性,凭借关险,储备充足,防御得滴水不漏。
关下,蜀军尸骸枕藉,破损的云梯、冲车残骸堆积如山,关墙上亦是血迹斑斑,可见战况之激烈。
“将军!不能再这样硬冲了!弟兄们死伤太惨重了!”一名满脸血污的校尉对着前线督战的蒋斌嘶声道。
蒋斌双目赤红,看着又一次被滚木礌石砸退下来的士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何尝不知强攻损失巨大,但陛下誓师北伐,三路齐发,他与蒋舒奉命攻打散关,策应大将军姜维主力,若迟迟不能破关,如何交代?
“将军,”一旁的蒋舒走了过来,他甲胄上也有多处破损,脸上带着硝烟与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晋贼守得顽固,强攻非上策。我观关侧有一处峭壁,虽极为险峻,但晋军防御似乎稍疏。我愿亲率一支敢死之士,趁夜缘壁而上,突入关内,举火为号,届时将军再从正面猛攻,或可破关!”
蒋斌闻言一惊:“那处峭壁猿猴难攀,将军,此去九死一生!”
蒋舒慨然道:“北伐大业,何惜此身?若能破开关隘,打通南下通道,助大将军成不世之功,舒虽死无憾!请将军成全!”
蒋斌看着蒋舒决绝的眼神,知不可阻,重重点头:“好!我为你备好钩索、短刃,再调所有强弩于关前掩护,吸引敌军注意。将军……保重!”
是夜,月黑风高。蒋舒精选了三百悍勇士卒,皆口衔枚,马解铃,背负钩索利刃,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那处峭壁之下。
关前,蒋斌下令部队佯攻,鼓噪呐喊,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关墙,吸引晋军注意力。
晋军果然中计,以为蜀军又要夜袭,严令守军紧盯正面。
蒋舒与三百壮士,如同壁虎般,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上艰难攀爬。岩石冰冷湿滑,不时有人失手坠落,深谷中传来沉闷的回响,却无人发出惨叫。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将生死置之度外。
不知过了多久,蒋舒第一个攀上崖顶,他喘着粗气,观察四周。此处果然是关墙的一处死角,仅有寥寥数名晋军哨兵。他打了个手势,后续攀上的士卒如鬼魅般散开,迅速解决了哨兵。
“发信号!”蒋舒低喝。
数支裹着油布的火箭,带着尖锐的啸音,射向漆黑的夜空,犹如绚烂而致命的光团!
“成了!众将士,随我杀!”蒋舒大吼一声,手持大刀,一马当先,向着关楼方向杀去。三百壮士齐声呐喊,如同神兵天降,在关内疯狂冲杀,四处放火。
关内顿时大乱!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敌人?!”句安惊怒交加。
就在这时,关下的蒋斌看到信号,知道蒋舒得手,立刻挥动全军,发起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势。云梯再度架起,士兵们冒着密集的矢石,亡命攀爬。
内外夹击之下,晋军军心崩溃。蒋舒浑身是血,左冲右突,直杀到关门附近,与涌入的蜀军汇合,奋力砍杀守门晋军,终于打开了沉重的关门!
“杀啊!”蜀军主力如潮水般涌入散关。
守将见大势已去,在亲兵护卫下欲从后关逃走,却被斜刺里杀出的蒋舒拦住。
“小贼,哪里走!”蒋舒虽已力疲,但气势如虹。
句安无奈,挺枪来战。两人战不数合,蒋舒奋起神威,一刀劈断对方长枪,再一刀,将其斩于马下!
主将阵亡,散关晋军彻底失去抵抗,或降或逃。至天明时分,蜀军旗帜终于插上了散关城头。
然而,当蒋斌在关楼找到蒋舒时,这位破关的首功之臣,已因力竭和身上多处创伤,倚着墙垛,气息奄奄。
“将军!”蒋斌扑上前,扶住他。
蒋舒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关内飘扬的汉旗,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散关……拿下了……好……好……”言毕,气绝身亡。
蒋斌虎目含泪,抱起蒋舒的遗体,面向北方,嘶声道:“蒋舒将军,为国捐躯,克复散关!英灵不远,佑我大汉!”
“佑我大汉!”关内关外,幸存的蜀军将士举兵悲呼,声震山谷。拿下散关的代价,无比沉重。
而在褒斜道北端,五丈原。
诸葛瞻率领的一万精兵,历经栈道险峻,终于穿出褒斜谷,踏上了这片承载着无数传奇与遗憾的土地。当年,他的父亲武乡侯诸葛亮,就是在此呕心沥血,最终星落秋风。
大军刚刚在原上择地扎营,派出斥候探查四周,尚未完全立稳寨栅。突然,远方尘头大起,马蹄声如闷雷般由远及近!
“报——!”一名斥候飞马驰回,脸上带着惊急之色,“禀大司马!前方发现大量骑兵,看旗号……是晋军!距离已不足五里!”
几乎在同一时间,晋军前哨也发现了五丈原上突然出现的蜀军营垒,飞报中军。
石苞率领的两万中军精锐,奉司马炎之命驰援长安,途中接到钟会告急,正欲加速赶往陈仓方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五丈原遭遇蜀军!他原以为蜀军主力皆在姜维、霍弋麾下。
而诸葛瞻同样意外,他选择褒斜道意在奇袭,截断关中与陈仓的联系,料想晋军主力或被姜维吸引,或被霍弋牵制,岂料会在此地与一支规模不小的晋军精锐迎头相撞!
双方都是猝不及防!
“列阵!迎敌!”诸葛瞻反应极快,立刻跃上战马,厉声高呼。刚刚出营的蜀军士卒虽惊不乱,在各级将校的呼喝下,迅速依托尚未完工的营寨和附近的地形,组成防御阵型。弓弩手被紧急调往前排,长枪兵、刀盾手层层叠叠,扼守要冲。
另一边,石苞虽惊不乱,久经战阵的他立刻判断出这是一支蜀军奇兵,必须趁其立足未稳,予以重创!“前锋骑兵,突击!冲乱他们的阵型!”他毫不犹豫地下令。
数千晋军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朝着蜀军尚未完全成型的防线猛扑过来!铁蹄踏地,声势骇人。
“稳住!弓弩手,放!”
眼看晋军骑兵进入射程,蜀军阵中响起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强弓硬弩同时发射,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暴雨般倾泻在晋军骑兵的冲锋路线上。
冲在最前面的晋骑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与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但后续的骑兵依旧悍不畏死地踏着同伴的尸骸继续冲锋,他们挥舞着马刀,如同旋风般撞向了蜀军的枪盾阵线!
“砰!咔嚓!”
血肉之躯与钢铁盾牌、长枪猛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前排的蜀军刀盾兵死死顶住盾牌,长枪兵从盾牌缝隙中奋力前刺,不断有晋军连人带马被刺穿,也有蜀军士卒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或是被马刀劈翻。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晋军骑兵凭借速度和冲击力,试图撕裂蜀军的防线。而蜀军则依靠严密的阵型和地利,顽强抵抗。双方在五丈原的边缘地带反复绞杀,每一刻都有人倒下,鲜血迅速染红了初春的土地。
诸葛瞻亲临前线指挥,他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不断调派预备队填补缺口,命令弓弩手集中射击晋军后续跟进的步兵。他看出晋军虽势大,但属于仓促接战,阵型并不严整,只要顶住最初的猛攻,便有反击之机。
石苞在后方望楼上,看着前方胶着的战况,眉头紧锁。这支蜀军的顽强和训练有素超出了他的预料,尤其是那密集而精准的弩箭,给他冲锋的骑兵造成了巨大杀伤。“鸣金,让骑兵撤下来!步兵结阵,压上去!”
清脆的鸣金声响起,损失不小的晋军骑兵如潮水般退下。紧接着,晋军步兵方阵迈着沉重的步伐,如同移动的城墙,向蜀军阵地压迫过来。
诸葛瞻见状,也立刻调整部署,命令前线部队收缩,依托营寨工事进行防御。双方步兵开始用弓弩对射,箭矢在空中交织成死亡的罗网。
这一轮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从午后一直持续到日落。晋军未能击溃蜀军,蜀军也无法击退晋军。当夜幕降临,双方都默契地停止了攻击,各自巩固阵地,救治伤员。
战场上留下了无数尸体和残破的兵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诸葛瞻回到中军大帐,卸下沾满征尘的甲胄,神色凝重。虽然成功挡住了晋军的突击,站稳了脚跟,但奇袭的效果已然丧失。眼前这支晋军主力出现在这里,意味着局势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同样,石苞也在自己的营中沉思。蜀军竟然有一支精锐穿过褒斜道出现在五丈原,这大大威胁到了长安与陈仓之间的联络。他原来的计划被打乱,此刻,他必须重新评估局势,是先全力消灭眼前这支蜀军,还是分兵支援陈仓?
五丈原的初次交锋,在意外中开始,在僵持中暂告段落。但这片古老的土地,注定将再次成为天下瞩目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