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都督府内,右将军阎宇接到了来自成都的加急密令。他展开细读,监国太子的印信与大司马的副署赫然在目,内容正是令他相机招抚交趾吕兴。
阎宇那双久经风霜、洞悉南疆事务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笔墨轻跳:“好!大司马目光如炬,此真良机也!”
他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召集麾下最精干的幕僚与熟知通往交趾小道的本地向导。他深知兵贵神速,尤其是在吕兴新叛、各方势力都可能插手的情况下。“即刻准备轻装简从,挑选四十名武艺高强、心思缜密的卫士,多备金帛,携带太子殿下与大司马的亲笔信函及印信,明日黎明即出发!”阎宇雷厉风行,他本人更是亲自挑选了用以展示蜀锦、精盐、精铁样品等体现蜀汉“诚意”与“实力”的物品。
一行人轻骑快马,一头扎进了苍茫无垠的哀牢山脉与无量山系之中。道路崎岖险峻,毒瘴弥漫,蛇虫横行。但阎宇镇守南中多年,麾下不乏善于在山地瘴疠之地行进的勇士,更有熟悉每一条隐秘小径的向导引路。他们风餐露宿,攀悬崖,涉急流,克服了无数艰难险阻,终于悄然出现在了交趾郡治所的郊外。
此刻的城内,气氛却是凝重而焦灼。太守府中,吕兴眉头紧锁,来回踱步。他凭借一时血勇杀了孙谞、邓荀,振臂一呼,得到了饱受压迫的交趾军民响应,甚至连九真、日南也闻风而起,看似声势浩大。然而,激情过后,现实的问题便接踵而至:如何应对必然到来的东吴报复?如何治理这偌大的三郡之地?如何获得外部的承认与支持?
他并非没有考虑过出路。向北,那个刚刚篡魏立晋的司马炎,似乎是个强大的依靠。他已秘密派遣使者,携带书信和本地特产,前往洛阳试探,表达了愿意归附,请求册封的意向。晋朝使者或许已在路上,或许还在洛阳权衡利弊。然而,将身家性命和交趾的未来完全寄托于那个远在北方、素未谋面、且刚刚篡位的新朝,吕兴心中实在难安。孙皓的暴政让他心有余悸,谁能保证晋朝就不是另一个虎狼之邦?
就在他心乱如麻,在降晋与自立之间艰难摇摆之际,亲兵统领疾步而入,面带惊异之色,低声禀报:“大人,城外来了数十骑,风尘仆仆,自称是大汉使臣,为首者称其是大汉右将军阎宇,求见大人!”
“大汉使臣?右将军阎宇?”吕兴猛地停住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难以置信。蜀汉?他们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快?而且是从西边,穿越了那片被认为难以通行的群山而来!这份出乎意料,本身就带来了一种强烈的冲击。相比于远在北方的晋朝,这个同样与东吴为敌、并且刚刚在荆州大败吴军的蜀汉,似乎……距离更近,也更具现实意义。
“他们有多少人?”吕兴谨慎地问。
“不足四十,皆轻装,未见大军跟随。”
吕兴沉吟片刻,心中迅速权衡。晋使未至,汉使先临,这或许是上天给他的另一个选择。“请!大开中门,以礼相迎!本官要亲自去见一见这位大汉使臣!”他最终做出了决定,倒要看看这蜀汉能给出怎样的条件。
太守府正堂,阎宇昂然而入。他虽经长途跋涉,面带倦色,但一身戎装整洁,腰杆挺得笔直,目光锐利有神,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久镇一方的威严气度。他身后两名副手,一人手捧锦盒,一人手持节杖,虽只有三十余人,却秩序井然,肃立无声,展现出极强的纪律性。
吕兴见其气度,心中先自收起了三分轻视,拱手道:“阎将军远来辛苦!不知大汉使臣莅临我这偏远之地,有何见教?”他言语客气,却带着试探。
阎宇不卑不亢,抱拳还礼:“吕太守(他故意用了此称呼,以示承认)高举义旗,诛杀暴吴酷吏,解交趾百姓于倒悬,其勇可嘉,其义可佩!我大汉监国太子殿下与大司马诸葛公闻之,亦深为赞叹。特遣宇前来,一为致意,二为与太守共商交趾未来之福祉。”
双方分宾主落座。阎宇开门见山,阐述了蜀汉的诚意:“太子殿下与大司马之意,若吕太守愿率交趾、九真、日南三郡重归汉室,则朝廷必以国士待之!可表奏太守为安南将军,领交州刺史,封侯,永守南疆。三郡官吏,一仍其旧,朝廷绝不轻易更迭。此外,我大汉愿即刻开放南中与交趾之贸易通道,蜀中之锦、盐、铁,乃至各类物产,皆可源源不断输入交趾,而交趾所产之珍珠、香药、海盐等,亦可畅通无阻输往大汉,互利共赢,共抗暴吴!”
条件不可谓不优厚,既给予了吕兴极高的名位和实际的统治权,又许诺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吕兴听在耳中,心中不由得一动。这确实比单纯向晋朝请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封号要实在得多。但他仍有疑虑,毕竟蜀汉与东吴一样,都曾是割据政权,其信誉如何?其内部是否稳定?其能否真正在东吴的压力下保住交趾?
看到吕兴眼中的犹豫,阎宇知道,空口许诺不足以完全取信于人。他话锋一转,不再纠缠于具体条件,而是谈起了蜀汉内部的新气象。
“吕太守或许对我大汉近况有所耳闻,但未必深知。”阎宇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自大司马诸葛公执掌枢机以来,力推新政,革除弊政。于内,劝课农桑,兴修水利,创科举以拔寒士,立书院以育英才,去岁益州粮秣丰收,仓廪充盈!于外,西取陇右以慑关中,东夺江陵、荆南以据长江之险,国势日隆,此非宇虚言,天下皆有目共睹!”
吕兴默默听着,这些消息他确实零散听过,但由一位重臣如此系统地阐述,感受又自不同。一个内部稳定、蓬勃发展的政权,显然比一个动荡衰败的政权更值得依附。
阎宇观察着吕兴神色的细微变化,知道火候已到,是该抛出最能打消其顾虑的例证了。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显推心置腹:
“吕太守,容我说几句肺腑之言。用人之道,贵在诚信,贵在包容。我大汉陛下与大司马,于此可谓典范。”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着吕兴,“宇,不讳言,昔日与那权宦黄皓,确有些往来,此为宇之过也。然大司马秉政之后,查明宇虽与黄皓有旧,却并未参与其祸国殃民之勾当,仍以国事相托,委宇以镇守南中之重任,信任不疑!此等胸襟,宇感佩于心!”
这番话,如同巨石投入吕兴心湖,激起惊涛骇浪!阎宇竟然自曝其“短”,承认与臭名昭着的黄皓有旧?而诸葛瞻竟然能不计前嫌,依旧重用?这需要何等的雅量与识人之明!
不待吕兴从震惊中恢复,阎宇又抛出了更重的筹码:“再者,东吴之陆抗,名将之后,归我大汉不过年余。然陛下与大司马以其才堪大用,授以车骑将军之高位,委以荆州兵事之重权,使其与罗宪、关彝、张遵等大将并肩,攻取江陵,谋划方略,深得信赖!陆抗如今绝非虚衔,乃实打实之权柄!试问,若我大汉心存猜忌,不能容人,焉能如此对待一位新附之降将?”
“陛下…大司马…竟能如此?!”吕兴终于忍不住失声,脸上的犹豫被巨大的震撼所取代。阎宇的例子或许还能说是特例,但陆抗的例子就太具有说服力了!一个来自敌国、手握重兵、家族显赫的降将,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获得如此高的地位和实权,这彻底颠覆了他对“降将”命运的认知。这背后所体现的,是蜀汉最高决策层极其自信的胸襟和务实的人才观!
他之前所有的顾虑——担心投降后会被架空、会被猜忌、会被秋后算账——在阎宇举出的这两个活生生的、极具分量的例子面前,顿时显得苍白无力,冰消瓦解。
阎宇将吕兴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知道时机已然成熟。他站起身,肃然一揖:“吕太守,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今暴吴失道,晋朝新立,其心难测。唯我大汉,承继汉室正统,陛下仁厚,大司马明睿,政通人和,国势日上,且求贤若渴,不计前嫌!交趾若能归汉,非独太守可得保全与尊荣,三郡百姓亦能免于战火,共享太平,更可借大汉之力,互通有无,繁荣地方!此乃利国利民利己之千秋功业,望太守明断!”
吕兴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他脑海中闪过孙皓的暴戾,闪过司马炎的未知,闪过阎宇描述的蜀汉新政,更闪过诸葛瞻重用阎宇、陆抗的魄力。最终,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丝毫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归宿般的坚定与释然。
他离席起身,整理衣冠,对着阎宇,亦是对着西北成都的方向,深深一拜:
“阎将军金玉良言,令兴茅塞顿开!汉室正统,仁德播于四海,大司马信义着于天下!兴,愿率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军民,重归大汉!谨奉陛下、太子殿下号令,永为汉臣,誓死不渝!”
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阎宇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吕兴的手:“好!吕太守深明大义,大汉得吕太守,如虎添翼也!宇即刻修表,飞报成都!自今日起,交趾便是大汉之疆土,你我便是同殿之臣!”
至此,一场决定南疆归属的关键会谈,圆满落下帷幕。诸葛瞻高瞻远瞩的战略布局,阎宇果断迅速的贯彻执行,以及蜀汉新政所展现出的强大吸引力与包容性,共同促成了交趾三郡的和平归附。蜀汉的版图,未曾动用大军,便向南延伸数千里,直抵南海之滨!这不仅是疆域的扩张,更是战略态势的极大优化,为未来的复兴大业,奠定了又一块坚实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