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司马炎在洛阳紧锣密鼓地构建他的晋朝秩序,蜀汉在消化荆南大捷的硕果并警惕北方新局之时,遥远的南方,东吴版图的最高端,一场足以撼动其统治根基的叛乱,如同地火般骤然喷发。
交趾郡,这片自汉武帝平南越后便纳入华夏版图、但又始终保有独特文化风貌的边陲之地,历来是中原王朝与东南亚联系的枢纽,也是地方势力与中央政权博弈的前沿。东吴统治此地后,承袭汉制设立郡县,但控制力时强时弱,需依赖本地豪族大姓进行间接管理。然而,自暴君孙皓登基以来,其对内的横征暴敛与对外的穷兵黩武,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这看似偏远的南疆。
孙皓为支撑其庞大的军费开支和奢靡用度,不断下令各州郡加征赋税,强派徭役。交趾郡虽远,亦不能幸免。朝廷派来的太守孙谞,并非良吏,只知迎合上意,竭力盘剥。他不仅增加了田赋、口赋的额度,更不顾交趾地处湿热、民力有限的实际,强征大量青壮,远赴北方或中原前线服苦役,或是为建业的宫室苑囿运输奇材异木。道路险远,瘴疠横行,十征之夫,能归者不过二三。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孙皓为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尤其是交趾这类边郡,还派出了名为“察战”的监察官。驻交趾的察战邓荀,更是酷吏中的酷吏。他手持皇帝赋予的特权,以稽查“通敌”、“怠战”为名,罗织罪名,肆意逮捕、拷打甚至处决那些对苛政稍有微词的地方官吏和土着首领,其行径比孙谞更为酷烈,搞得交趾上下人人自危,怨声载道。
民怨,如同干燥的柴薪,堆积如山,只待一粒火星。
这粒火星,最终由一位名叫吕兴的郡吏点燃。吕兴并非显赫大姓,但在郡府中担任曹吏,熟知民情,亦有些威望。他亲眼目睹同僚因直言被邓荀迫害,亲眼看到乡里百姓因徭役家破人亡,心中的愤懑早已积累到了极点。
导火索是一次新的、更为严苛的徭役征发。孙谞与邓荀合谋,欲在交趾征发五千民夫,限期内送往建业,用于修建新的宫殿。命令下达,整个交趾郡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蚁巢,瞬间炸开了锅。这已不是徭役,而是催命!
吕兴意识到,再不反抗,交趾百姓将被榨干最后一滴血。他秘密联络了郡中几位同样心怀不满的中下层军官和本地有影响力的部族头人,定下了铤而走险之计。
起事之日,选在孙谞、邓荀于郡府召集属官,强行摊派民夫名额的当天。吕兴与同伴身藏利刃,混入府中。当孙谞在高台上声色俱厉地宣读征发令,邓荀在一旁虎视眈眈时,吕兴猛地发难,掷杯为号!
“诛杀国贼,以谢交趾父老!”吕兴怒吼一声,率先拔刀冲向邓荀。早已埋伏好的义士们同时动手,府堂之内顿时大乱。孙谞的侍卫措手不及,被纷纷砍倒。邓荀虽凶悍,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被乱刀砍死。太守孙谞吓得瘫软在地,欲求饶命,也被激愤的众人当场格杀。
郡府内的血腥气息尚未散尽,吕兴已命人打开府库,分发武器,并迅速占领了城门。他当即宣布,交趾郡脱离暴君孙皓的统治,不再服从东吴号令!他列举孙皓、孙谞、邓荀的种种暴行,号召交趾军民共举义旗,保境安民!
长期压抑的怒火瞬间被引爆。消息传出,交趾郡各县闻风响应,被征发的民夫纷纷加入叛军,许多本地豪强也看清形势,或主动或被动地支持吕兴。叛军声势迅速壮大。
而这把火,并未止于交趾。与交趾相邻的九真郡、日南郡,同样饱受东吴苛政之苦。见到交趾已反,且吕兴迅速控制了局面,两郡的官吏和部族首领也纷纷起兵,杀死或驱逐了东吴委派的官员,宣布与吕兴同进退。
短短时间内,东吴在岭南的统治,如同被飓风席卷,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尽数落入叛军之手!南疆的烽烟,冲天而起。
消息传至建业,正处于荆南尽失、国力大损的颓丧与愤怒中的孙皓,更是暴跳如雷。
“乱臣贼子!安敢如此!朕必发天兵,踏平交趾,将吕兴碎尸万段!”他在宫殿中咆哮,声音中充满了被接连背叛和失败的刺激所带来的疯狂。
然而,朝中的有识之士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他们知道,吕兴之乱,根源在于孙皓的暴政。如今国势衰微,精锐新败于北,荆南丢失于西,内部人心浮动,哪里还有足够的兵力与财力,去远征数千里之外、瘴疠之地、且已连成一片的叛军?
交趾的叛乱,如同一声丧钟,在江东上空沉重地敲响。它不仅仅是一次边郡的失控,更是东吴统治合法性崩塌、内部矛盾总爆发的鲜明标志。这个曾经雄踞东南的政权,正在内外交困中,加速滑向深渊。而这场南疆的烽火,也必将为天下格局,带来新的、难以预料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