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秋风之后 第178章 抚恤英灵

景耀十二年的冬天，成都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仿佛也沉浸在一种无声的悲恸之中。荆北停战的消息虽带来了战略上的喘息，却无法立刻抚平战争留下的巨大创伤。尤其是当阵亡将士的名录如同雪片般从前方传回，那份沉甸甸的代价，才真正压在了每一个蜀汉臣民的心头，更重重地压在了决策者诸葛瞻的肩头。

大司马府内，灯火通明至深夜。诸葛瞻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地图与军报，而是一卷卷用工整小楷誊写的阵亡将士名册，籍贯、年龄、军职、阵亡地点……冰冷的文字背后，是一条条曾经鲜活的生命，是一个个骤然破碎的家庭。油灯的光晕映照着他紧蹙的眉头和微微泛红的眼眶。

“程虔，”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抚恤的粮帛、银钱，可都准备妥当了？”

“回大司马，已按最高标准，从府库中紧急调拨，首批足以覆盖所有已核实身份的阵亡将士家属。”程虔躬身应答，语气同样沉重，“只是……数目巨大，后续恐需加征……”

“不可加征！”诸葛瞻断然打断，斩钉截铁，“前线将士为国捐躯，后方岂能再盘剥其乡邻亲属？就从大司马府我的用度里扣，从各衙门的开支里省！若还不够，我便上书陛下，动用内帑！绝不能让烈士家眷寒心，更不能让生者负重！”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飘起的细碎雪花，沉默良久，忽然道：“准备一下，明日，我要亲自去几位将士家中看看。”

“大司马！”李焕急忙劝阻，“您身系一国安危，且近日劳累过度，此事交由地方官吏办理即可，何须亲劳……”

诸葛瞻缓缓摇头，语气坚定而沉痛：“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马革裹尸，我诸葛瞻未能与他们同赴沙场，已是有愧。若连他们的家人都不能亲自去看望、安抚，我还有何颜面坐在这大司马之位？有何颜面面对那些信任我的将士亡魂？不必多言，速去安排，但要轻车简从，勿要扰民。”

次日清晨，寒风凛冽。诸葛瞻果然只乘了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身着素色常服，未摆任何仪仗，在程虔和少数几名便装侍卫的陪同下，悄然离开了大司马府。

他们首先来到成都西城一处简陋的巷陌。阵亡士卒王狗娃的家就在这里。低矮的土坯房前，早已得知消息的里正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正惶恐不安地等候着。老妪是王狗娃的母亲，丈夫早逝，独自一人将儿子拉扯大，狗娃入伍本是为了那点军饷养活老母，如今却……

诸葛瞻快步上前，不等老妪行礼，便一把扶住了她颤抖的手臂。“老人家，使不得！我是诸葛瞻，来看您了。”他的声音温和而低沉。

老妪抬起浑浊的泪眼，看着眼前这位位高权重却毫无架子的年轻人，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死死抓着诸葛瞻的手臂，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诸葛瞻心中酸楚，亲自将带来的抚恤粮帛和一块“烈属”木牌交到老妪手中，沉声道：“您的儿子，是为国捐躯的英雄，是我大汉的好儿郎！他没有给您丢脸！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的长辈，朝廷会按时发放钱粮，保您安度晚年。若有人敢欺侮于您，可直接到大司马府鸣冤！”他环顾四周，对里正和围拢过来的邻里高声道：“烈士家属，受国家奉养，享乡里尊崇！此乃我诸葛瞻之言，亦是大汉之国策！”

离开王家，诸葛瞻又来到南城一位阵亡的队率家中。这位队率姓李，家中有年轻的妻子和两个懵懂的幼子。李妻强忍着悲痛，接待了诸葛瞻，但当诸葛瞻将代表其夫军功的铜牌和抚恤交到她手中，并温言询问家中可有难处时，一直强撑的妇人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两个孩子也吓得跟着啼哭起来。

诸葛瞻默然无语，只是轻轻拍了拍最长那个孩子的头，对李妻郑重承诺：“孩子读书、成家立业，朝廷都会记在心上。你们的艰难，国家不会忘记。”

他还去了一位来自荆西、新附不久却战死沙场的军官家中，对其家人表示了格外的慰问和感谢，肯定了他们为大汉做出的牺牲。

一家，又一家。马车在成都的街巷间默默穿行，车内的气氛愈发凝重。诸葛瞻亲眼看到了失去顶梁柱的家庭的困顿，听到了孤儿寡母的哭泣，感受到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声却沉重的悲伤。每一户的泪水，都像是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回到大司马府时，已是华灯初上。诸葛瞻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任凭冰冷的雪花落在肩头。他仰起头，望着漆黑无星的夜空，仿佛能看到无数双阵亡将士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却让他更加清醒。他回到书房，提笔疾书。

他不仅再次严令各地官府必须足额、及时发放抚恤，不得克扣拖延，更制定了一系列详尽的后续保障措施：烈属家庭减免赋役；烈士子女优先入学“大汉书院”；地方官员需定期走访烈属，解决实际困难；于成都及各郡治所设立“英烈祠”，四时祭祀，供后人瞻仰追思。

“阵亡将士，乃国之干城，民之楷模。其身后之事，即为国事。抚恤之恩，非仅钱粮，更在尊崇与记忆。要让所有为国征战者，前无奋勇杀敌之虑，后无家室冻馁之忧。此乃立国之本，凝聚民心之基！”

写完最后一句，诸葛瞻搁下笔，目光坚定。他知道，再丰厚的抚恤，也无法换回那些逝去的生命。但他能做也必须做的，是让活着的人，让那些即将踏上战场的人，看到这个政权的温度与信义。战争的创伤需要时间来愈合，而真诚的抚恤与尊崇，是愈合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剂良药。

这个冬天，成都的雪，似乎格外寒冷。但在许多悲伤的家庭中，因为那位年轻大司马的亲至与承诺，终究还是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以及一份对未来的、渺茫却真实的期盼。消息悄然传开，在军中，在民间，诸葛瞻的声望，在悲恸之外，又增添了几分沉甸甸的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