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耀十二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比往年更晚一些。直到二月末,凛冽的寒风才渐渐收敛了锋芒,温暖的阳光开始努力融化着荆襄大地上的残雪,露出下面湿漉漉、带着盎然生机的泥土。
然而,与自然界的复苏一同到来的,并非祥和,而是比去岁寒冬更加浓烈的战争阴云。
荆州,江陵。
得到施绩援军补充的东吴军队,实力有所恢复,低迷的士气也因生力军的到来和开春的天气而略有提振。但江陵城内的气氛,却并非团结一心。右大司马丁奉与左大司马、新任荆州牧施绩之间,虽未爆发公开冲突,但那无形的隔阂与权柄的微妙平衡,却让吴军的指挥体系难免出现滞涩。丁奉主张凭借新增兵力,主动出击,寻蜀军薄弱环节予以打击,以雪前耻,振奋军心。
而施绩则更为谨慎,认为当先稳固江陵至公安一线的防御,深沟高垒,挫敌锐气,待蜀军久攻不下、师老兵疲后再图反击。
两种战略思路并无绝对的对错,但在急于挽回颜面的丁奉和需要时间整合部队、熟悉敌情的施绩之间,却难以迅速统一。最终,在丁奉的强烈要求下,加之确实需要一场胜利来打破僵局,施绩勉强同意进行一次有限度的试探性进攻。
月初,吴军一支约三千人的水陆混合部队,在丁奉一部将的率领下,乘着晨雾,悄然离开江陵水寨,溯江西进,意图袭击蜀军设在夷陵以西的一处前沿哨卡和运输船队。
然而,他们的行动,早已被高度戒备的蜀军斥候和锦衣卫暗哨察觉。
蜀汉,夷陵。
关彝坐镇夷陵,日夜不敢松懈。接到预警后,他冷笑一声:“吴狗还敢来犯!”当即命副将领水军出战拦截,同时亲自率五百无当飞军精锐,沿江岸陆路疾行,策应水军,意图夹击这股胆大妄来的吴军。
战斗在夷陵以东约三十里的江面上爆发。蜀军水师虽非主力,但装备了部分来自成都军工坊改良的弩机,射程与威力略胜吴军寻常战船。加之关彝率领的飞军士卒在岸上以强弓硬弩覆盖射击,吴军水师顿时陷入被动。试图登陆的吴军陆军,亦被关彝亲自带队一个冲锋击退。激战约一个时辰,吴军折损了数艘艨艟和数百士卒,见事不可为,只得狼狈撤回江陵。
这只是一场规模不大的前哨战,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持续数月的脆弱平静。
蜀汉,中军大营。
捷报传来,罗宪、陆抗与赵柒正在沙盘前推演。
“丁奉果然按捺不住了。”罗宪看着战报,语气平静。
陆抗微微颔首:“此战规模虽小,却是一个信号。吴军内部,主战派已占上风,至少是获得了试探的机会。施绩亦借此战观察我军反应与战力。接下来,类似的摩擦恐会增多,甚至可能升级。”
赵柒握拳道:“罗将军,陆将军,吴贼既然敢来挑衅,我军何不趁势反击?末将愿为先锋!”
罗宪看向陆抗,征询他的意见。陆抗略一思索,指向沙盘上蜀军当前的前沿阵地:“反击固然要反,但方式需斟酌。目前我军防线,自夷陵至秭归,绵长数百里。若一味固守待敌来攻,难免被动。我意,中军大营可向前推进二十里,于临江险要处设立前敌指挥营寨。 此举,一可彰显我军进取之志,压迫吴军心理;二可缩短与夷陵、前沿哨卡之距离,便于指挥策应;三则……亦是做给北面襄阳的羊祜看。”
“幼节兄的意思是……”罗宪若有所悟。
“示敌以强,亦示敌以‘专注’。”陆抗嘴角泛起一丝莫测的笑意,“要让羊祜和杜预认为,我军的全部注意力,都已牢牢被吴军吸引在江陵方向,无暇他顾,甚至……渴望速战速决。”
罗宪瞬间明了,抚掌笑道:“妙!如此一来,羊祜更会坐山观虎斗,甚至可能乐见我两家拼个你死我活。好,就依幼节兄之策!传令,中军即日拔营,前出二十里,择地立寨!关彝所部,加强戒备,严防吴军报复。张遵所部,继续清剿地方,确保后方无虞。赵柒将军,前营立寨之事,由你全权负责,务求稳妥迅捷!”
“末将领命!”赵柒精神大振,立刻出帐安排。
蜀军中军大营的主动前压,如同一只巨兽向前踏出的一步,虽然尚未扑击,但那迫人的威势,已让江陵城内的吴军感到了更深的压力。
曹魏,襄阳都督府。
羊祜与杜预很快就收到了蜀吴爆发冲突以及蜀军前移大营的消息。
杜预看着情报,笑道:“叔子,果然不出所料。丁奉老而弥辣,不肯坐以待毙。罗宪、陆抗亦是强硬,寸步不让。这下,有好戏看了。”
羊祜悠闲地品着茶,淡淡道:“蜀军前压,意在威慑,也可能是在引诱吴军主力出战。看来诸葛思远给他们的压力不小,急于在荆州打开局面,至少要将吴军彻底压制,无力反扑,才能安心消化荆西。如此甚好,他们越是纠缠,消耗越大,于我大魏越是有利。传令徐胤,水军保持警戒,但绝不可擅自卷入战端。各部紧守营垒,没有我的将令,一兵一卒不得南下半步。”
“诺!”杜预应道,随即又略带一丝疑虑,“只是叔子,吴军若败得太快,恐非好事……”
羊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元凯放心。丁奉、施绩并非庸才,江陵城坚粮足,蜀军想一口吃掉,没那么容易。况且……你以为丁奉和施绩,会甘心只与我大魏隔岸观火吗?”
东吴,江陵。
初战失利的消息和蜀军大营前压的情报,让丁奉的脸色更加难看,而施绩的眉头也锁得更紧。
“蜀虏欺人太甚!”丁奉怒道,“前压大营?这是视我江东无人否!”
施绩相对冷静,他沉吟道:“有大司马,蜀军此举,一方面是威慑,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做给北面的羊祜看,想稳住魏军,避免两线作战。”
“哼,羊叔子坐收渔利,打得好算盘!”丁奉愤懑不已,他看向施绩,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左大司马,不能任由蜀魏如此惬意。蜀军想稳住北线,专攻于我,我们偏不能让他如愿!”
施绩目光一凝:“丁公的意思是?”
“想办法,把曹魏也拖下水!”丁奉压低声音,语气决绝,“至少,不能让羊祜如此安稳地隔岸观火!他可遣使去襄阳,或散布流言,或许以利益,甚至可故作姿态,示弱于魏,暗示若吴国不支,蜀汉下一个目标便是襄阳!总之,要让魏国感受到,他们无法独善其身!即便不能令魏军立刻攻蜀,也要让其边境紧张,牵制蜀军部分兵力,分担我江陵压力!”
施绩沉思片刻,缓缓点头。这虽非上策,甚至有与虎谋皮之险,但在当前极度不利的局势下,搅浑水,拉魏国下水,似乎是打破僵局、争取喘息之机的唯一办法。
“好!此事需周密安排,我即刻命心腹之人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