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耀九年的秋天,对于历经战火又初现新政气象的蜀汉而言,是一个洋溢着希望与满足的季节。
金风送爽,也送来了遍野的稻谷飘香。得益于诸葛瞻大力推行的《安民垦荒策》、新式曲辕犁的普及、以及去岁冬今春兴修的一批小型水利工程,加之天公作美,益州大地迎来了大丰稔。
府库的仓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实起来,市面上的粮价应声而落,百姓们终于可以稍稍喘口气,对未来生出了更多的盼头。这场及时的丰收,如同甘霖,滋润了因连年征战而略显疲敝的国力,也为朝廷推行各项政策,尤其是即将展开的更大范围的科举取士,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这一日晚膳后,大司马府的后院书房内,烛火温馨。诸葛瞻难得没有处理公务,而是与妻子刘氏对坐饮茶闲谈。刘氏作为刘禅之女,自幼受宫廷教养,性情温婉贤淑,虽不直接参与政事,但对朝局动向、丈夫的抱负亦心中有数。
“夫君近日眉宇间舒展了许多,可是因秋粮入库,心下稍安?”刘氏为诸葛瞻续上热茶,轻声问道。
诸葛瞻微微一笑,握住妻子的手,感受着那份宁静的暖意:“是啊,粮为民本,仓廪实而知礼节。今岁丰收,实乃天佑大汉,亦是我等推行新政初见成效之证。前线将士可无断饷之虞,后方百姓可免饥馑之苦,我这肩上的担子,总算能轻上一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郑重:“不过,安邦定国,仅靠粮草远远不够,更需要源源不断的人才。科举取士,打破门第之见,乃是为国选才的百年大计。前次恩科限于成都,下次,我欲奏请陛下,推行至益州全境,以为常例。”
刘氏点头表示理解:“此乃利国利民之良策,妾身虽居深闺,亦闻外界寒门学子对此期盼甚殷。只是……此举必会触动不少世家利益,夫君还需谨慎。”
“夫人所言极是。”诸葛瞻颔首,“正因如此,我等更需以身作则,表明朝廷唯才是举的决心。”他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看到儿子诸葛尚正在院中练武的身影,“我意,让尚儿参加下一次的科举。”
刘氏闻言,微微一怔,眼中流露出些许惊讶与不舍:“让尚儿……参加科举?夫君,以我家门第,尚儿即便通过察举,入仕亦是顺理成章之事,何必让他去与天下寒士共挤这独木桥?科场艰辛,若……若有不顺,岂非……”她身为母亲,自然希望儿子能走更稳妥、更轻松的道路。
诸葛瞻理解妻子的担忧,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言道:“夫人爱子之心,我岂能不知?然,正因他是我诸葛瞻之子,是武乡侯之后,才更应做出表率。察举之制,倚重门第,易生弊端,已非今日大汉所需。我要让天下人看到,在我诸葛瞻心中,才能重于门第,规矩大于情面。尚儿若能凭自身本事考取功名,其意义远非一纸察举文书可比。这对他而言,亦是最好的历练。雏鹰当击于风暴,骏马当驰于旷野,方知天高地阔。”
他语气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况且,我对尚儿有信心。他自幼受你与我教导,文武兼修,明事理,有志向,绝非纨绔之辈。让他去科场见识一番,无论成败,于他成长皆有益处。”
刘氏看着丈夫眼中那熟悉的光芒,那是他决定推行新政、力主北伐时才会有的决然与执着。她深知丈夫心怀的是整个大汉的天下,而非一家的荣辱。沉默片刻,她终是缓缓点头,眼中虽有忧虑,却更多是理解与支持:“既然夫君心意已决,妾身……支持便是。只望尚儿能不辜负夫君的期望。”
正当夫妻二人就此事达成共识时,侍从来报,谯周先生在外求见。诸葛瞻有些意外,连忙起身相迎。
书房内,谯周与诸葛瞻重新落座。这位大儒虽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此刻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兴奋与郑重。
“谯公到访,必有要事,可是书院有何要务?”诸葛瞻问道。
谯周摆手,目光灼灼:“非为书院琐事。大司马,老朽此来,是为即将推行之科举!”他声音因激动而略显高亢,“今岁秋闱,规模远胜从前,覆盖益州主要郡县,报名士子数以千计,其中寒门比例远超上次!此乃千古未有之盛况!老朽近日翻阅部分已递交的策论初稿,虽文笔稚嫩者众,然其中不乏真知灼见,于农事、水利、边务、律法乃至格物之道,皆有令人眼前一亮之言!可见我蜀中之地,人才辈出,只是以往被门第所蔽,不得其门而入耳!”
诸葛瞻闻言,亦深受感染:“此皆赖先生与书院诸位博士教导、宣扬之功!若非纸张普及,典籍流通,寒门亦难得此进学之机。”
“此乃大司马革新之德也。”谯周感慨一句,随即压低声音,“然,老朽此来,更有一言。科举之行,虽势在必行,然朝野阻力仍在。大司马欲使其真正扎根,除制度保障外,更需……标杆,需旗帜。”
诸葛瞻心念微动,已然明白谯周之意:“先生的意思是……”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诸葛尚的声音传来:“父亲,母亲,孩儿练武完毕,特来问安。”
“进来吧。”诸葛瞻应道。
诸葛尚推门而入,他年岁虽轻,但身姿挺拔,眉目间既有其祖父诸葛亮的清雅,又带着一股少年人的锐气。他先向父母行礼,又恭敬地向谯周行礼:“见过谯公。”
谯周含笑点头,目光在诸葛尚身上停留片刻,忽然问道:“尚公子,老夫适才与大司马正谈及科举取士,欲推行天下。若老夫问你,你以为,读书人寒窗十载,所求为何?是为一朝金榜题名,光耀门楣,还是另有他图?”
这问题颇为突然,也颇有深度。诸葛尚微微一愣,随即沉吟片刻,朗声答道:“回谯师,学生以为,读书人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固然可喜,然其根本,不应止于个人之荣辱得失。当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科举,应是报国之门,而非晋身之梯。若能以此选拔出真正心系黎庶、才德兼备之士,则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他声音清朗,话语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理想与赤诚,却又隐隐透出其家学渊源的格局与担当。
谯周听罢,眼中爆发出赞赏的神采,他抚须赞道:“好!此言深得儒者本义,志向高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士人正道!”
他激动地转向诸葛瞻,声音带着无比的欣慰与肯定:“大司马!有此麟儿,何愁大汉不兴?!老夫观尚公子,文能提笔论经国,武能跃马安边疆!更难得有此胸怀与见识!若尚公子能投身科举,以身作则,则天下寒士必更加踊跃,那些对科举心存疑虑、固守门第之见者,亦将无言以对!此乃定鼎科举、昭示天下之大好时机啊!”
诸葛瞻看着儿子,眼中满是骄傲,又看向激动不已的谯周,心中已然明了。他之前与妻子的商议,竟与这位老臣的想法不谋而合。
“尚儿,你可听到了?”诸葛瞻沉声道,“谯师对你期望甚高。为父与你母亲商议,亦有意让你参加下次科举,凭自身本事,为国效力,你可能做到?”
诸葛尚闻言,身躯一震,随即脸上涌起坚定之色,他撩衣跪倒,向父母及谯周郑重一礼:“父亲、母亲、谯公厚爱,尚定当竭尽全力,刻苦攻读,绝不倚仗门第,必以真才实学,叩响科举之门,不负长辈期望,更不负此生所学!”
“好!好!”谯周抚掌赞叹。
诸葛瞻将儿子扶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窗外,秋月皎洁,清辉遍地。书房内,一代贤臣,一位大儒,一个少年,就着温暖的烛火,勾勒着大汉未来的蓝图。丰收的喜悦与选拔人才的宏图交织在一起,预示着这个历经磨难的国家,正以一种崭新而充满活力的姿态,迎向充满希望的未来。诸葛尚的抉择,如同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其涟漪,必将扩散至整个朝野,深刻地影响着蜀汉乃至未来天下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