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姜维指着沙盘上陇西一带,分析着曹魏收缩后可能出现的防御漏洞,以及己方是否应趁机向前推进一些据点,以扩大战略纵深时——
“报——!”
一声急促而带着嘶哑的长音,如同利刃般划破了节堂内压抑的宁静。一名身着普通驿卒服饰,但浑身散发着精干气息的汉子,不顾门外亲卫的阻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脸色苍白,额头布满汗珠与尘土,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经过了极限的奔袭。
“大胆!何人擅闯节堂!”姜维身后的亲兵统领厉声喝道,手已按上了刀柄。
那汉子却浑然不顾,目光直接锁定姜维与诸葛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枚被汗水浸得字迹略显模糊的细小竹管,声音因极度激动和疲惫而颤抖变形:“大……大将!……北面……加急!洛……洛阳……有……有消息了!”
此话如同惊雷,在节堂内炸响!
姜维瞳孔骤然收缩,一个箭步上前,劈手夺过那竹管,指尖甚至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迅速拧开密封的蜡丸,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信,就着最近的烛火,飞快地阅读起来。
诸葛瞻也猛地站起身,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紧紧盯着姜维的脸,试图从那上面读出信息。李烨更是悄无声息地挪前半步,身体微微前倾,处于一种随时可以暴起应变的状态。
只见姜维的目光在密信上急速扫过,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凝重,迅速转变为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那惊愕之中,又猛地迸发出一股难以抑制的、近乎狂喜的光芒!他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噗——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大汉!!” 突然,姜维猛地抬起头,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那笑声中充满了积郁已久的愤懑得以宣泄的快意,以及一种看到绝境逢生般的光芒。他挥舞着手中的密信,转向诸葛瞻,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思远!思远!你道如何?!司马昭!司马昭那贼!他……他死了!病死了!就在八月!”
“什么?司马昭……死了?!” 诸葛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按历史来看司马昭确实也该大限将至了,但亲耳听到这个掌控曹魏权柄十余年、一手策划了灭蜀之战、威压天下的一代枭雄就此陨落,心中仍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千真万确!”姜维将密信塞到诸葛瞻手中,兴奋地在地图前来回踱步,语速快得如同爆豆,“细作冒死传回的消息!司马昭于八月突发恶疾,药石无灵,暴毙于洛阳府中!其长子司马炎,已匆忙继位,总揽朝政!如今洛阳城内,暗流汹涌,司马炎初掌大权,地位未稳,正忙于清洗异己,安抚各方势力,根本无暇外顾!怪不得!怪不得魏狗全线收缩,龟缩不出!原来他们的天,真的塌了!哈哈哈!”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那是属于一个执着北伐数十年的老将,看到毕生梦想可能实现契机时的光芒:“思远!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司马炎新立,内部不稳,西线魏军群龙无首,士气必然低迷!我军正当趁此天赐良机,重整旗鼓,集结精锐,兵出祁山或骆谷,直捣关中!即便不能一举克复长安,也必能攻城略地,大大削弱魏国势力,振奋我军民士气!此机若失,必遭天谴!”
姜维的情绪感染了节堂内的其他几位汉中将领,他们脸上也纷纷露出激动和渴望的神色,显然,对于这些常年戍守边关、与魏军厮杀的将领而言,主动出击的诱惑力是巨大的。
然而,诸葛瞻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仔细地阅读着密信上的每一个字,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这突如其来的巨变背后所隐藏的机遇与风险。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军事上的机会,更是政治上的复杂博弈。
“大将军!稍安勿躁!”诸葛瞻抬起头,声音沉稳,如同一盆冷水,试图浇熄姜维那过于炽热的战意,“司马昭身死,司马炎继位,此确为我大汉喘息乃至进取之良机,此言不虚。然,越是此时,我等越需冷静,不可被一时之喜冲昏头脑!”
他走到沙盘前,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黑色旗帜:“司马昭虽死,然曹魏之国力、军力,十倍于我,此根本之势未变!司马炎能迅速继位,并稳住洛阳局势,说明司马氏经营多年,根基已深,并非轻易可以撼动。其西线诸将收缩防御,乃是奉命行事,并非军心涣散,不堪一击。我军若仓促大举北伐,一则,汉中军心尚未完全平复,新任将领能否有效统御部队,尚需观察;二则,粮草物资,能否支撑一场大战?三则,一旦我军主力北上,东吴孙皓,暴虐无常,若趁虚而入,再攻巴东,如之奈何?”
他顿了顿,看向姜维,语气恳切而坚定:“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彼之内部生变,正是我‘知彼’之深化,‘固己’之良机!而非盲目浪战之由头!我以为,当前首要,绝非仓促出兵,而是利用这段宝贵的战略窗口期,完成三件事!”
姜维眉头紧锁,显然对诸葛瞻的过于谨慎有些不以为然,但依然耐着性子问道:“哪三件事?”
“第一,彻底稳定汉中军心,完成将领调整与磨合,使我北疆防线,不仅恢复旧观,更要更胜往昔!此为根本,不容有失!”
“第二,”诸葛瞻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洛阳的位置,“倾尽全力,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不惜代价,深挖司马炎继位后的魏国内部详情!其权力交接是否真如表面般平稳?有无实力派人物不服?各地都督态度如何?这些,将决定我们下一步行动的具体时机与方向!”
“第三,”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加速国内新政推行,积蓄国力!飞军之编练,制器之标准化,科举之推广,典籍之整理,皆需加快步伐!唯有自身强盛,方能在机会真正来临时,有能力抓住,并给予敌人致命一击!而非如以往般,徒耗国力,无功而返!”
诸葛瞻的最后一句,隐隐触及了姜维多年来北伐成效不彰的痛点,让姜维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节堂内的气氛也陡然紧张起来。
李烨适时上前,躬身道:“大将军,大司马深谋远虑,所言实是老成谋国之道。司马昭之死,是机遇,亦是考验。若我军内部未稳便贸然出击,一旦受挫,则新丧之士气将再遭重创,而司马炎则可借此整合内部,凝聚人心,反而坐稳了位置。反之,若我内修政理,外固边防,静观其变,待魏国内部矛盾爆发,或司马炎举措失当之时,再以雷霆万钧之势出击,则事半功倍矣!”
姜维看着神色坚定的诸葛瞻,又看了看冷静分析的李烨,再回想自己多年北伐的艰辛与无奈,胸中那团急于求战的烈火,终于慢慢被理智压了下去。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多年的郁结都吐了出来,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落寞:“大司马……思虑周详,维……受教了。确是如此,欲速则不达。便依大司马之策,先固根本,再图进取。”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带着寒意的夜风吹入节堂,烛火一阵剧烈摇曳。他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正在权力更迭中动荡的洛阳城。
“司马昭……你终究是死了。”姜维低声自语,语气复杂,“可惜,未能亲手斩你于阵前……不过,你的儿子倒也不差……”
诸葛瞻也走到窗边,与他并肩而立。北方的夜空,一颗流星倏然划过,拖曳出短暂而明亮的光痕。
“新的时代,开始了。”诸葛瞻轻声说道,不知是在对姜维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只是不知,这新时代的风,最终会吹向何方。”
节堂内,烛火重新稳定下来,映照着沙盘上依旧对峙的局势,也映照着两位蜀汉最高决策者脸上那凝重而充满期冀的神情。司马昭的死讯,如同一块投入历史长河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以洛阳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包括这偏安一隅的汉中,迅速扩散开来。未来的棋局,因此而充满了更多的变数与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