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周劭洗漱好走进房间,许漾刚把哄睡着的安安轻轻放进小床里。
“睡了?”周劭压低声音问道。
“嗯。”许漾应了一声,仔细地给安安拉上薄毯盖好小肚子。她直起身,将风扇的位置稍稍挪远了一些,避免直吹。
她转过身,看向周劭,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认真:“周劭,我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周劭抬眼看向许漾,神情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她很少用“商量”这个词,一般说道商量,那往往意味着是件严肃甚至棘手的事。
所以,这次又是有什么大事?
他轻轻走到床边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看向许漾,“什么事?”
许漾倚在桌子上,目光沉静地看向周劭,“我今天请徐睢他们吃饭,听到一个消息,说滨北市那边缝纫机紧缺,缺口不小,我想做这笔生意。”
眼下虽已改革开放,但“投机倒把”这项罪名尚未取消。尤其是缝纫机这类计划管控的紧俏物资,一旦被抓到了就是实打实的犯罪。许漾相当于是拿一家人的前途去赌。
周劭看着她眼中跳动的光,那是一种他再熟悉不过的、名为“野心”的光芒。他知道许漾的性格,她认准的事,破除万难也会做到。沉默片刻,周劭低声问:“你有几成把握?”
“运作的好的话,七成。”许漾迎上他的视线,回答得清晰而冷静,“但一旦被抓到就是百分之百的处罚。”
默了默,周劭问:“不做...行吗?”他斟酌着措辞,尽量不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像指责,“你卖衣服其实已经很好了,赚的钱已经是别人很多年都攒不下的数目。咱们安安稳稳的,不好吗?”
“我不是要阻拦你。”他朝安安的方向看了看,声音低沉下来,“我是说...值得吗?为了赚那几百几千块钱,万一你......安安怎么办?你想过吗?这些,你都想过吗?”
许漾沉默。
半晌,她抬起头,“周劭,不是钱的事。”她抿了抿唇,直视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周劭,你算的是账本上的数字,我看的是历史的方向。时代已经翻到了新的篇章了,周劭。我不想只是站在岸边看潮起潮落,我想做那个踏浪的人。”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这就是最好的时代,我要做的不是旁观者,而是亲历者。我要亲眼见证,亲手参与,随着这片土地一起腾飞。”
她同样转头看向熟睡的安安,眼神柔软了一瞬,随即又变得坚毅,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我是安安的妈妈,毫无疑问,我爱他胜过生命,我可以为了他做任何事。”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但同时,我也是我自己,一个有自己理想和追求的人。我做不到只困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过着日复一日、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我要让安安将来为他的母亲感到骄傲,而不是只知道妈妈是妈妈。”
夫妻俩无声地对视着,一个眼中燃着灼人的决心,一个眼底沉着千钧的忧虑。中间横亘着的是截然不同的观念:一方是体制内求稳的谨慎,另一方是时代浪潮催生的冒险冲动。
沉默像墨一样洇开。
良久,周劭率先移开了目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他往后一躺,埋进被褥中,声音闷闷的传来,“许漾,你听好。这件事,从头到尾,我不知情,你也没跟我提过半个字。”
这不是赞成,但也不是阻拦。这是一个男人在底线与爱之间,能为自己奔涌向前的妻子所做出的、最沉重的默许。
许漾极轻地弯了一下唇角。没有反对,于她而言,便是足够了。
许漾爬上床,“啪”地一声拉灭了灯。她重新躺下,拉上毯子盖上肚子,“你放心,真出了事,我一个字都不会提到你。所有后果,我许漾一人承担。”她动了动身子,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好,“咱不是签了离婚协议吗,到时候你就拿着个给他们看,就说咱俩早就夫妻不和,各过各的了。”
“许、漾!”周劭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在黑暗中咬牙切齿地瞪向旁边那团黑影,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差点背过气去。
“怎么了?”许漾被他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转头,“你要是实在觉得气不过,那...我去客厅沙发睡?”她说着要起身,被周劭一把摁回枕头上。
“你可闭嘴吧!”他气得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去,把毯子卷走大半,只留给许漾一个气鼓鼓的后脑勺。
“怎么了这是?”许漾摸上他的肩膀,支着身子要去看他,被周劭毫不留情的甩开了。
许富婆顿时不乐意了,哄一下不依那是小情趣,哄两下还要摆谱那就是不识趣了!她可不是惯着男人的主儿,见状也来了脾气,抬脚就轻踹了一下他那倔强的屁股,“你要是再跟我闹,你就去外面睡沙发。”
周劭一把攥住许漾的脚丫子,也来了火气,“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跟我撇清关系,还把离婚挂在嘴边。”他捏着她的脚踝,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像是想通过这个动作把那些刺耳的话也一并按住。
许漾摸黑拉住他胸前的衣服往自己跟前一带,“刺啦”一声脆响,一截布条子应声攥在了许漾手里,而周劭还僵在原地,纹丝未动。
许漾:“......”
好好的吵架的气氛说尴尬就尴尬。
“你这破背心还有多少条啊,撕了那么多条了,怎么还有?”许漾捏着那截布条,忍不住小声嘀咕。
周劭摸着自己缺了一块的背心,心疼得直抽气,“你还说!这背心你不撕,我还能穿好几年!你下次能不能改改你你这毛病,别一上来就撕我的背心。”
“那我撕哪儿?”许漾理直气壮地顶回去,“难道撕你的裤头吗?你自己听听好听吗,霸道总裁撕了小娇夫的裤头。”
周劭:“......”
他彻底噎住了,一张脸在黑暗中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