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许漾,像向日葵追寻太阳般自然。
“看我干什么?”许漾突然转头,发梢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她屈指在周衍额头上轻轻一弹,“14岁的大小伙子了,该学着自己处理这些事情了。况且,这是你自己的人生路,没人能替你决定。”
调解通知书被推到周衍面前,纸张擦过斑驳的办公桌,发出“沙”的轻响。周衍盯着文件上鲜红的公章,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棂,在他茫然的瞳孔里投下细碎的光晕。
他的选择,决定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周衍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布料被他攥出深深的褶皱,就像此刻他皱成一团的心。
少年第一次面对这样重大的选择,面前摆着的不仅是一纸调解书,更是一道关于宽恕与惩罚的命题。
有两道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拉扯,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个声音告诉他坏人应该得到惩罚,可另外一道声音又说,他拒绝的话,另一个人可能下辈子都毁了。
他下意识想向许漾投去求助的目光,却在转头的瞬间想起她说过的话,少年的动作僵在原地。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老式座钟的秒针在墙上“咔、咔”地走着,像是给他脑海中的争斗打着节拍。
他攥了攥手心,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邢恨我,“那,那如果...我拒绝调解,那个人,会怎样?”
邢恨我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专业:“如果拒绝调解,案件会进入诉讼程序。”他指尖轻点手中的文件,“根据现有证据,对方很可能面临一到三年以下有期徒刑附带民事赔偿。”
周衍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他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拒绝调解。”
少年抬起头时,阳光正好落在他清澈的眼底。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坚定。
“做错事的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看向许漾,就像他自己一样,也要为他的年轻气盛付出代价。
邢恨我微微颔首,他合上卷宗时,牛皮纸封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还是要到场走一下流程。”他手指在桌沿轻轻一叩,“不过,如果后续你想改变心意,最好是在去检察院前和我通个气。”
周衍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露出两颗虎牙。
“邢律师,”他挠了挠后脑勺,头顶翘起一朵呆毛,“我不会后悔。”
许漾对周衍露了个笑,周衍顿时像被顺了毛的小狗,眼睛亮晶晶地弯成月牙,嘿嘿笑起来。
事务所这边的事情搞完,许漾带着周衍去了她说的那家毛线批发店铺。
这家门店不是开在主路上,而是在角落的一户临街的民宅前,若不是大门上挂着“毛线批发”的牌子,周衍还以为走错了人家。门口进进出出不少的商贩,每个人都扛着几个大包。
推开门,羊毛特有的温暖气息混着淡淡的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周衍瞪大了眼睛,屋里一排排都是通天落地的货架,五颜六色的毛线团像彩色的蘑菇云,一直堆到天花板。各种颜色各种材质,整个屋子是毛线的海洋。几个工人踩着竹梯上下取货,梯子发出“吱呀吱呀”的抗议声。
“张姐,我又来了。”许漾熟门熟路地走到柜台前,对着一个胖胖的女人笑的热络。那热络劲儿,任谁看了都以为她们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天知道,许漾和这个张姐这次是第二次见面。
张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铅笔在发货单上划拉,见许漾来了,她立刻把瓜子壳往边上一扫,胖乎乎的脸上堆出十二分热情:“哎哟我的好妹妹!”
许漾拉着张姐的手,笑眯眯的打量了一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张姐,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这怎么变的这么好看了?”她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对方的脸颊,“是用了什么化妆品吗,张姐,你可别藏私,也介绍给妹妹我呀。”
张姐摸摸自己的脸,被许漾哄得眉开眼笑,“我什么也没用呀,早上洗把脸就过来了。真的变化很大呀?”
许漾脸上跟真个似的,“嗯,脸上的暗沉都没有了,脸都透白了,简直像吸了精气的妖精一样。”
“净瞎说!”张姐捂着嘴咯咯笑起来,她一摆手,“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呀就是最近睡得早,这气色就好了起来,真没用什么东西。”
“骗人!”许漾故作不相信的样子,哄得张姐更是开怀。
张姐往她身后一看,“小许啊,这次怎么带了个俊小伙儿来?”
“路上捡的。”许漾故意开玩笑,“不听话就把他织成毛衣。”
周衍:“......”
突然觉得后背发凉是怎么回事?
“哎呀,你可真会开玩笑。”张姐笑着轻拍了一下许漾。
许漾伸手点点周衍,“我家老大,这可是我给张姐你培养的长期客户,张姐你可得我我们一个折扣价。”
“哟,你家老大都这么大了!”张姐震惊的睁大眼睛,许漾看着可年轻,大儿子都这么大了。
许漾笑笑没说话,“姐,让你家的工人带他去选毛线呗,您在跟我聊聊怎么保养的,我可得好好学学。”
张姐也是人精,心思一转就知道这里面有隐情,她面上丝毫未露,抬手招呼,“小邓啊,你带着这个弟弟去选毛线。”
一个小伙子应声跑了过来,看着周衍拄着拐棍,立马放慢了脚步,“你想要什么材质的毛线,还是想要什么颜色的毛线......”
周衍拄着拐杖跟过去,木拐敲在水泥地上发出规律的“哒哒”声。
张姐望着他的背影走远,转头小声的问许漾,“妹子,咋回事儿啊?”
许漾就叽叽咕咕的跟她咬了一圈耳朵。
周衍拄着拐杖慢悠悠地晃回来时,发现张姐看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慈祥,就像在看一只被丢弃又被雨淋湿的小奶狗。
“孩子啊...”张姐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这些毛线就当阿姨送你的,不够再来拿啊!”她边说边往袋子里猛塞毛线团,活像在给即将远行的游子准备干粮。
周衍抱着一大坨毛线,感觉自己快被埋进了彩虹色的毛线山里。
等出来之后,周衍抱着一堆毛线狐疑的看向许漾,“漾姐,我怎么感觉那个张姨看我的目光怪怪的?”他撸了撸自己的手臂,“怪渗人的。”
许漾右手推着小推车,伸出左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她憋着笑,一本正经道:“没什么,就是出门在外,给了你一个身份。”
“身份?”周衍狐疑,什么身份能让张姨突然母爱泛滥成那样?
许漾推着车继续往前走,轻飘飘地说:“哦,就是说你小时候被拐卖到黑煤窑,好不容易逃出来却落下残疾,现在终于找到亲人......”
彷佛一道天雷劈在周衍的头上。
“漾姐!”周衍一瘸一拐地追上去,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你不是不骗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