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医女阿遥,医术通神,救驾有功……册为正七品医官,入职太医院!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特准其自由出入宫禁……钦此!”
尖细的唱喏声,伴随着明黄色的圣旨,从慈安宫传出,如同一阵携带着惊雷的狂风,瞬间席卷了整个紫禁城的后宫。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惊奇。
但有一个人,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感受到的,却是如坠冰窟般的、刺骨的恐惧与恐慌。
承香宫。
“哐啷——!”
一只上好的汝窑天青釉茶盏,被一只纤纤玉手,狠狠地扫落在地,瞬间,碎裂成无数片,发出一声清脆而刺耳的悲鸣。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名贵的地衣,氤氲起一片狼狈的水汽。
“医官?自由出入宫禁?好!好一个阿遥!好一个李烬!”
身穿一袭华贵无比的织金凤尾罗裙的张贵妃,气得浑身发抖。她那张美艳得足以令百花失色的脸庞,此刻,却因为极致的愤怒与嫉妒,而微微扭曲,显得有几分狰狞。
她精心策划了数月之久,眼看就要成功的计策,那个病秧子老太婆,明明只差最后一口气,就要去见阎王了!
只要太后一死,她背后的张氏一族,便可顺理成章地,接管后宫。到那时,她离那至高无上的皇后之位,便只剩下一步之遥!
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贱民出身的乡野医女,给彻底毁了!
不仅毁了,那个老不死的,还对那个贱人信赖有加,感激涕零!而李烬,更是昏了头一般,给了她如此大的恩宠!
自由出入宫禁……
这意味着,那个名叫阿遥的医女,随时都可以待在太后的身边。
一个能解“七星海棠”之毒的人,若是让她在太后身边待久了,难保不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到那时,自己便是万劫不复!
不行!
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这个叫阿遥的女人,必须死!
“娘娘息怒!”
张贵妃的心腹大宫女蓉儿,连忙跪在地上,一边收拾着碎片,一边颤声劝慰道,“为这点小事,气坏了凤体,可不值得。”
“小事?”张贵妃猛地转过头,那双美艳的凤眸之中,射出毒蛇般阴冷的寒光,“你管这叫小事?这已经不是一颗小小的石子了,这是一把悬在咱们头顶上的刀!随时,都会掉下来,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她在大殿内,焦躁地来回踱步,名贵的环佩,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阵阵清脆而烦乱的撞击声。
“去!给本宫去查!”她猛地停下脚步,对着蓉儿厉声命令道,“本宫要知道,这个叫阿遥的贱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她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本宫挖出来!本宫就不信,一个乡野村姑,能干净到哪里去!”
“是!奴婢遵命!”蓉儿不敢怠慢,领了命,便立刻退了下去。
然而,仅仅两日之后,蓉儿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张贵妃那颗刚刚燃起希望的心,再次沉入了谷底。
承香宫的偏殿之内,一个负责宫外情报的太监,正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回话。
“回……回贵妃娘娘,奴才……奴才已经派人,将那医女阿遥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她……她的身世,十分干净。”
“干净?”张贵妃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是……”那太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继续说道,“据查,这阿遥,本是京郊青石镇人士。十年前,青石镇爆发了一场瘟疫,她的父母,都不幸染病身亡,她也成了孤儿。后来,被一个云游四方的老郎中所收养,便跟着那郎中,四处行医,学了一身医术。”
“三年前,那老郎中也病故了。她一个人,无依无靠,便回到了京城,在青石镇,开了间小小的药庐,勉强度日。因她医术确实有些独到之处,尤其擅长治疗一些疑难杂症,在乡野之间,小有名气。直到……直到前些时日,被七皇子府的人请去,为那位病重的北燕质子诊治,这才……这才名声大噪。”
太监将查到的所有信息,一五一十地,全部禀报了上来。
每一条,都清晰无比。每一处,都天衣无缝。
这,正是当初沈知遥,让萧凛的心腹“玄鸟”,为她精心伪造的身份。一个干净到,让任何人都查不出任何破绽的身份。
听完禀报,张贵妃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
她挥了挥手,让那个太监退下。
偏殿之内,只剩下了她和蓉儿两人。
“娘娘,这……”蓉儿的脸上,也露出了为难之色,“这可如何是好?她的身世如此清白,我们……我们根本抓不到任何把柄啊!”
“把柄?”张贵妃发出一声冷笑,那双美眸之中,闪过一丝狠厉,“没有把柄,难道就不会自己,创造一个把柄吗?”
她缓缓地,坐回到那张铺着白狐裘的贵妃榻上,纤纤玉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自己手腕上那只价值连城的血玉镯子。
“从身世上,动不了她。那……我们便从别处下手。”
她的声音,变得轻柔而诡异,如同毒蛇吐信。
“本宫那个好表哥,当今的陛下,他这一生,最是忌惮什么?”
蓉儿眼珠一转,立刻心领神会:“奴婢明白!陛下他……生性多疑!最是忌惮,有人窥探宫中隐秘,图谋不轨!”
“说对了。”张贵妃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得意的弧度,“一个来历不明的乡野医女,偏偏,就拥有着连太医院那群老东西,都望尘莫及的神奇医术。又偏偏,就在太后病危,群医束手无策的时候,如此‘巧合’地,出现在了京城。”
“你说,如果本宫告诉陛下,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某个敌对的国家,处心积虑,布下的一个局呢?”
蓉儿的眼睛,瞬间亮了!
“娘娘英明!这……这简直是神来之笔啊!”她激动地说道,“那医女的医术,越是神奇,便越是显得可疑!她的出现,越是恰到好处,便越像是有人在背后,刻意安排!陛下本就多疑,若是听到这番话,心中,定会种下一根怀疑的毒刺!”
“光是怀疑,还不够。”张贵妃缓缓摇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本宫要的,是让这根毒刺,彻底扎根,发芽,长成一棵,足以将那个贱人,置于死地的参天大树!”
“本宫,还需要一个,让她百口莫辩的……证据!”
……
御书房。
李烬正低头批阅着奏折,眉头紧锁。
西北边境,战事又起。国库空虚,军饷告急。朝堂之上,那帮只知争权夺利的老狐狸,还在为户部侍郎的那个空缺,吵得不可开交。
桩桩件件,都让他心烦意乱。
就在此时,内侍总管王谦,迈着小碎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陛下,贵妃娘娘,为您炖了莲子羹,送过来了。”
“让她进来吧。”李烬头也未抬,声音里,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
很快,张贵妃便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她今日,刻意打扮得素雅了几分。一袭月白色的宫装,未施粉黛,却更显得楚楚可怜,风姿绰约。
“陛下,看您日夜为国事操劳,臣妾……臣妾心中,实在是心疼。”
她将莲子羹,轻轻地放在御案之上,又绕到李烬身后,伸出两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恰到好处地,为他按捏着太阳穴。
那熟悉的、带着淡淡馨香的温柔,让李烬那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几分。
“还是爱妃,最懂朕的心。”他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福分。”张贵妃的声音,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她一边为李烬按捏着,一边看似随意地,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这几日,臣妾去慈安宫给母后请安,看母后凤体一日好过一日,臣妾这心里,也总算是踏实了。那位阿遥医官,当真是医术通神,乃是我大周的福星呢。”
她先是极尽赞美之词,将阿遥捧得高高的。
李烬听了,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张贵妃见状,话锋,便不着痕迹地,悄然一转。
“只是……”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的忧虑,“只是臣妾这心里,总觉得有些……有些不安。”
“哦?”李烬终于睁开了眼睛,“爱妃,何出此言?”
“陛下,您恕臣妾多嘴。”张贵妃连忙摆出一副惶恐的模样,“臣妾也知道,这话,不该由臣妾来说。可……可此事,事关母后凤体安危,事关我大周江山社稷,臣妾……臣妾实在是不吐不快。”
她见李烬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几分不耐,便不再兜圈子,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一丝神秘与惊恐的语气说道:
“陛下,您不觉得……这位阿遥医官的出现,太过……太过巧合了吗?”
“太后娘娘得的,是何等诡异的顽疾,连刘院判他们,都束手无策。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京城里,就突然冒出来一个,能手到病除的乡野神医。”
“她的医术,未免也……太过神奇了些。神奇得,就好像……好像她早就知道,太后娘娘得的是什么病,也早就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来医治一般。”
“臣妾斗胆猜测……这世上,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她……她根本就不是什么乡野医女,而是……而是某个敌对的国家,派来的奸细?”
“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借着为太后治病之名,博取您的信任,从而,接近权力中心,图谋……图谋不轨!”
一番话,如同一颗颗淬了剧毒的钉子,被她巧妙地,钉入了李烬心中,那片最多疑、最敏感的区域。
李烬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扶在龙椅扶手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骤然收紧!
奸细!
图谋不轨!
这两个词,狠狠地,刺中了他心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他弑君篡位,得位不正,心中本就充满了不安全感。他总觉得,这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有无数双手,想将他从这张龙椅上,拉下来。
张贵妃的这番话,无疑,是为他心中早已存在的猜疑,找到了一个最合理的、也是最可怕的解释!
是啊!
太巧了!
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一个普通的乡野医女,为何会有那般神鬼莫测的医术?
一个普通的乡野医女,为何在面对自己的天子龙威时,能那般镇定自若,毫无惧色?
一个普通的乡野医女,又是如何,能一眼便看出,连太医院都查不出的“病因”?
除非……
除非这一切,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李烬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寒霜。那双看向张贵妃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半分温情,只剩下帝王那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猜忌。
“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他沉声问道。
“臣妾……臣妾不敢妄言。”张贵妃立刻跪倒在地,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自己的惶恐与无辜,“臣妾也只是……只是出于对陛下和太后娘娘的担忧,胡乱猜测罢了。或许……或许是臣妾想多了,还请陛下,恕罪!”
她越是这般说,李烬心中的疑虑,便越是深重。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御书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起来吧。”他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此事,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臣妾告退。”
张贵妃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恭敬地行了一礼,缓缓地,退出了御书房。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她那张原本写满了“惶恐”与“担忧”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阴谋得逞的、冰冷的笑容。
……
张贵妃离开后不久。
一处极为隐蔽的假山之后。
一个名叫小李子、在慈安宫当差的小太监,正满脸惊恐地,跪在地上。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张贵妃的心腹大宫女,蓉儿。
“蓉儿姑姑……您……您饶了奴才吧……”小李子的声音,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借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奴才也不敢做这种谋害太后娘娘的诛九族的大罪啊!”
蓉儿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微笑。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着的纸包,扔在了小李子的面前。
“这不是让你去下毒。”蓉儿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压力,“你只需要,将这个东西,贴身藏好。等到时机成熟,自然会有人,从你身上,将它‘搜’出来。”
“到那时,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一口咬定,这东西,是那个新来的阿遥医官,给你的!是她,让你找机会,再次对太后下手的!”
小李子看着地上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纸包,吓得连连磕头:“不……不行啊姑姑!这是栽赃陷害朝廷命官!是死罪啊!奴才……奴才不敢啊!”
“死罪?”蓉儿冷笑一声,“你若是不做,现在,就是死罪!你别忘了,你那个烂赌鬼的爹,可还在宫外,欠着一大笔赌债呢!我们娘娘,既然能帮你还清,自然……也能让他,和你那个生病的娘,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小李子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
“当然……”蓉儿见他已经屈服,又换上了一副和善的嘴脸,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厚厚的银票,放在了那个药包之上,“我们娘娘,也绝不会亏待听话的人。事成之后,这五百两银子,就是你的。娘娘还会保你,在宫里,平步青云。”
“你放心,此事,绝不会牵连到你。到那时,所有的罪责,都只会是那个阿遥医官一个人的。你,只是一个受了蒙蔽、幡然醒悟的、有功之人。”
威胁与利诱,如同两条毒蛇,死死地,缠住了小李子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更无法挣脱。
最终,他颤抖着手,将地上的那个药包,和那张银票,一起,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奴才……奴才……遵命……”
……
御书房内,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李烬独自一人,坐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之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张贵妃的话,如同魔咒一般,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的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阿遥那张清冷而平静的脸。
他越想,便越觉得可疑。
他越想,便越觉得,这张看似无害的脸庞之下,隐藏着一个,足以颠覆他整个江山的,巨大阴谋!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他不能直接杀了她,那会让他落下一个“忘恩负-义、残害忠良”的骂名,更会寒了天下人的心。
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他需要一个,能够试探出她真实面目的……机会。
“王谦。”他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奴才在。”
一直垂手立在阴影之中的内侍总管王谦,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觉得,这位新上任的阿遥医官,如何?”李烬的声音,幽幽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王谦是什么人?是在这宫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人精。他早已从刚才贵妃娘娘的到访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一句说错的话,都可能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沉吟了片刻,用一种极为恭敬,却又滴水不漏的语气回道:
“回陛下,奴才以为,阿遥医官的医术,确实是……堪称神奇。这般惊世的才华,竟是出自于乡野之间,实乃……实乃我大周,百年难得一遇的……祥瑞与气运。”
他将“神奇”、“惊世”、“乡野”、“祥瑞”、“气运”这几个词,都咬得极重。
表面上,句句都是在夸赞。
可实际上,每一句,都在不动声色地,向李烬暗示着此事的不合常理与诡异之处。
李烬听了,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冷光。
他知道,王谦,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缓缓地,从龙椅上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被宫墙圈起来的、四四方方的天空。
良久。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是神医,那便该有神医的本事。”
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如同腊月的寒风。
“朕倒要亲自‘考验’一下,她究竟是……悬壶济世的真神医,还是……祸国殃民的假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