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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王朝，启明元年的第一次大朝会，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垂首而立，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那道关于“开设女科”的惊世诏令，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地震，余波至今仍在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天下剧烈震荡。朝堂之上，虽然无人再敢公然反对，但那沉默之下涌动的暗流，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加汹涌。
许多守旧派的官员，脸上都带着一种天塌地陷般的悲戚。在他们看来，这位手段通天的新朝女帝，正在将这个国家，带向一条离经叛道的、不可预知的深渊。
端坐于九龙宝座之上的沈知遥，对此视若无睹。
她头戴平天冠，十二道冕 liu珠帘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她只是安静地听着下方各部官员，有条不紊地奏报着各项事务——从安抚地方到整顿吏治，从恢复生产到修缮水利。
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平稳而高效地运行着。
仿佛那道足以颠覆乾坤的诏令，不过是她随手落下的一颗再寻常不过的棋子。
待所有政务议定，已是日上三竿。内阁首辅李光地眼看今日朝会将毕，心中几番挣扎，最终还是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启奏陛下。”他躬身行礼，苍老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ucé的凝重，“如今国号已定，年号已颁，百废待兴。然，国本之固，尚有一事，悬而未决，臣……恳请陛下圣裁。”
沈知遥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光地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自古帝王，皆有后宫。陛下如今身负江山社稷，万民之望，亦当早日册立皇夫，诞下皇嗣，方能安天下臣民之心，固我大昭万世之基业啊！”
他此言一出，原本死寂的朝堂，瞬间响起了一片低低的附和之声。
“臣附议！请陛下早立皇夫，以安社稷！”
“请陛下为江山计，为万民计！”
这个问题，比“开设女科”更加敏感，也更加核心！
女帝的丈夫，未来的皇储之父！这个位置，不仅仅是一个名号，它背后牵扯到的，是权力，是派系，是整个王朝未来的走向！
礼部尚书陈望，这位因为“女科”之事，差点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的老臣，此刻也顾不得之前的狼狈，再次颤颤巍巍地出列，跪伏于地。
“老臣恳请陛下，从宗室勋贵，或开国功臣之后中，挑选德才兼备、品性敦厚之良婿，立为皇夫！如此，既能彰显陛下恩德，亦能联合朝中重臣，于国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他的话，说出了在场大部分官员的心声。
将自己的子侄，送上皇夫之位，成为女帝的枕边人。那么，自己所在的家族，便能与皇权深度绑定，成为这个新王朝之中，最坚不可摧的力量！
一时间，朝堂之上，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许多功勋卓着的将军，或是手握大权的文臣，虽然没有开口，但那闪烁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渴望与盘算。
他们，都在等待着女帝的抉择。
然而，龙椅之上的沈知遥，却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仿佛带着一丝嘲弄的笑声。
“皇夫？”她缓缓地，重复着这个词。
珠帘之后，她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下方那些各怀鬼胎的臣子。
“众卿，倒是为朕，想得周到。”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丹陛。那身玄色的十二章纹龙袍，拖曳在光洁的金砖之上，发出了细微而沉重的沙沙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跳之上。
她走到大殿中央，站定。
“册立皇后，充实后宫，的确是当务之急。”她的话，让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难道，陛下……同意了？
就在他们心中燃起希望的火焰时，沈知遥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来自九幽地府的冰水，将那火焰，彻底浇灭！
“传朕旨意。”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庄严而肃杀，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内。
“册封——北燕王，萧凛……”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官员的心，都猛地向下一沉！
北燕王！那个异族的王！那个如同鬼神一般的男人！
陛下，难道要选他？！
虽然心中骇然，但立一个异族王爷为皇夫，虽然惊世骇俗，却也并非完全不能接受。毕竟，萧凛手握十万铁骑，曾为新朝的建立，立下过不世之功！以此来拉拢北燕，稳固边疆，似乎……也是一招妙棋。
就在众人心思急转，权衡利弊之时，沈知遥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吐出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两个字。
“……为，我大昭，皇后！”
皇……后？！
轰——！！！！！！
这两个字，仿佛是九天之上降下的灭世神雷，狠狠地劈在了太和殿内每一个人的天灵盖上！
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都失去了声音。
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的大臣，都保持着或站或跪的姿势，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同被人施了定身咒的泥塑木雕。他们的脸上，是同一种表情——极致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荒谬与骇然！
他们……是不是听错了？
皇……后？
那不是……帝王正妻的称谓吗？那是女人的名号啊！
让一个男人，来当皇后？！
让一个堂堂的、敌国的君主，来当大昭的……皇后？！
这……这已经不是荒唐了！这是疯了！是彻彻底-底的疯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哗然！
“疯了！陛下疯了！！”
“荒谬！荒谬绝伦！千古奇闻！千古奇闻啊！！”
礼部尚书陈望，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幸而被身旁的官员及时扶住，才没有当场昏死过去。
“陛下！！”他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万万不可啊！此举，乃是混淆阴阳，颠倒乾坤！是视祖宗礼法为无物，视天下纲常为儿戏啊！您这么做，会被天下人耻笑！会被后世史书记载为……旷古绝今的昏君啊！！”
“请陛下收回成命！！”
“臣等，以死相谏！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一次的反对，比“开设女科”时，要激烈百倍！千倍！
几乎所有的官员，都跪了下来！他们痛哭流涕，他们叩首泣血，他们用尽了一切办法，试图让这位女帝，收回那道足以让整个王朝沦为笑柄的旨意！
反对的奏折，如同雪片一般，从四面八方飞向皇宫，几乎将内阁的书案彻底淹没。
整个京城，因为这道旨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动荡与喧嚣之中。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议论着这件闻所未闻的荒唐事。
然而，面对这滔天的反对声浪，沈知遥，却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
她没有收回成命，反而，直接将册封大典的日期，定在了三日之后！
并且，她再次召集了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于太和殿内，给了他们最后的答复。
这一次，她没有坐上龙椅，而是就那样，穿着一身常服，站在丹陛之上，冷冷地看着下方那些依旧群情激奋的臣子。
“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她开门见山，声音冰冷如铁，“你们觉得，朕让一个男人，当朕的皇后，是荒唐，是耻辱，是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那么，朕来问你们。”
她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
“当初，李烬布下天罗地网，欲将朕与沈家旧部，围杀于京城之时，你们，你们那些所谓的德才兼备的子侄，又在何处？”
“当朕独身一人，面对千军万马，九死一生之时，又是谁，献上了他北燕最精锐的十万铁骑，不问缘由，不计代价，助朕，杀出了一条血路？”
“朕脚下的这座江山，朕头顶的这片天，有一半，是萧凛，用他北燕将士的命，为朕换来的！”
“这份不世之功，封他一个区区的后位，难道……不应该吗？！”
她的质问，如同连珠炮一般，一句接着一句，一声高过一声！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那些反对者的脸上！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那些之前还叫嚷着“以死相谏”的臣子，此刻都羞愧地低下了头，无言以对。
是啊，在女帝最危难的时候，他们选择了观望，选择了明哲保身。而那个他们鄙夷的“外族”，却付出了最实际，也是最沉重的代价！
从功劳上来说，萧凛，当得起任何封赏！
看着被自己问得哑口无-言的百官，沈知遥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朕知道，你们还在担心什么。”
“你们担心，他一个异族君主，会借‘皇后’之名，干预朝政，分薄朕的权柄，甚至……觊觎朕的江山。”
她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
“所以，朕才要封他为后。”
“朕的后位，只会留给那个，愿意与朕并肩作战，而不是只想着从朕身上分走权柄的男人。”
“朕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朕的伴侣，不是一个需要依附于朕，靠着朕的恩宠才能活下去的‘皇夫’。他，本身就是与朕比肩的王！”
“朕与他，是同袍，是战友，是这世间，唯一能相互托付生死的存在！”
“至于你们担心的那些……朕可以告诉你们，朕信他，胜过信你们所有人！”
这番话，彻底击碎了百官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
他们终于明白，女帝，不是在开玩笑。
她是在用这样一种决绝到极致的方式，向天下人，也向那个男人，宣告一份独一无二的、超越了性别与世俗的……信任与情谊！
三日后，册封大典，如期举行。
这一天，天色阴沉，仿佛连老天，都在为这桩离经叛道的大事，而感到压抑。
皇宫之内，气氛更是诡异到了极点。百官们穿着崭新的朝服，表情却比参加国丧还要沉重。他们麻木地，按照礼部的指引，一步步地，完成着这荒唐大典的每一个流程。
当礼官高唱“皇后驾到”之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那个即将成为大昭“皇后”的男人，究竟会以怎样一副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一道身影，缓缓地，从侧殿走了出来。
当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整个大殿，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来者，正是北燕王，萧凛。
只是，今日的他，没有穿那身象征着北燕王权的黑色王袍，更没有佩戴任何刀剑。
他身上穿着的，是一身……按照皇后规制，用最顶级的云锦，连夜赶制而成的、鲜红色的……凤袍！
那是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凤袍！
宽大的衣摆之上，用金银丝线，绣着一整只浴火展翅的凤凰！那凤凰的尾羽，华丽无比，从他的肩头，一直拖曳到脚踝。每一根羽毛，都绣得栩-栩如-生，仿佛在流动的光影之下，随时都会燃烧起来！
萧凛本就生得俊美无俦，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的、近乎妖异的美。此刻，穿上这身华丽到极致的红色凤袍，更是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雌雄莫辨的惊心动魄之美！
他墨色的长发，未戴王冠，只用一根简单的红色发带束起。他神情淡然，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就那样，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走到了丹陛之上，走到了沈知遥的身边。
满朝文武，全都看呆了。
他们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许萧凛会愤怒，会拒绝，会为了男人的尊严，与女帝当场翻脸。
他们却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穿上了这身凤袍！而且，没有丝毫的扭捏与不甘，反而，像是穿上了一件，他本就应该拥有的、最合身的礼服！
“荒唐！荒唐至极！！”
礼部尚书陈望，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浑身颤抖，指着萧凛，悲愤地吼道：“你……你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北燕之主！竟然……竟然甘愿穿上这女人的衣服，行此荒唐之事！你……你还有没有半点男儿的尊严！你对得起你北燕的列祖列宗吗？！”
他的质问，声嘶力竭。
然而，萧凛，只是侧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双赤红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的情绪，平静得，像是一片血色的深渊。
他没有理会陈望，而是转头，看向了自己身旁的沈知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笑了。
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万物复苏，瞬间便驱散了这大殿之内所有的阴霾与压抑。
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着所有依旧在反对，在挣扎，在咆哮的大臣们，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江山给她。”
他顿了顿，赤红色的眸子里，映出了沈知遥那清冷的身影，眼神温柔得，足以溺毙整个世界。
“我要她。”
一句话，简简单单的六个字。
却如同一柄无坚不摧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