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但对于此刻的京城而言,黑夜并非安宁的象征,而是沦为了杀戮与烈火的背景幕布。
正阳门的城楼之上,萧凛一袭黑衣,临风而立。他手中的长刀早已归鞘,但那股仿佛能将天地都劈开的凛冽杀气,却依旧萦绕在他周身,未曾消散分毫。
他的脚下,是潮水般涌入城中的幽云铁骑。这些沉默的战争机器,正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态,沿着京城的主干道,向着皇城的方向,步步紧逼。喊杀声、惨叫声、金铁交鸣之声,从城市的各个角落传来,汇聚成一曲血腥而狂乱的交响乐。
然而,萧凛的眉头,却微微地蹙了起来。
“殿下!”一名浑身浴血的将领,正是先前在城下高呼的那位,他大步流星地登上城楼,单膝跪地,声如洪钟,“我军已成功夺取正阳、宣武、崇文三门,‘凤巢’的兄弟们也已控制了东城的兵器库和粮仓!但……李烬的京城卫戍部队反应过来了,足有五万人,正依托复杂的街道和坊墙,与我军展开巷战!他们的人数,毕竟在我军之上……”
将领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幽云铁骑,是平原上的王者,是冲锋陷阵的利刃。他们的优势在于集团冲锋时那无坚不摧的冲击力。
可这里是京城。
这里有无数狭窄的街巷,错综复杂的民居,坚固的坊市高墙。这些都极大地限制了骑兵的机动性。一旦陷入持久的、残酷的巷战,他们引以为傲的优势将荡然无存,反而会沦为被动挨打的活靶子。届时,他们将不得不以命换命,用巨大的伤亡,去啃下每一寸土地。
这,正是李烬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传令下去,”萧凛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收缩兵力,稳固已占区域,暂缓向皇城推进。切记,不可扰民。”
“是!”将领领命,迅速退下。
城楼之上,再次恢复了宁静,只剩下萧瑟的夜风,卷动着沈知遥那身刺眼的红色嫁衣。
她一直静静地站在萧凛的身后,将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她清冷的目光,扫过远处那些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民居,听着风中传来的,那些无辜百姓的惊恐哭喊,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不忍。
这不是她想要的复仇。
她的仇人,是李烬,是那些助纣为虐的朝臣。她要颠覆的是那座肮脏的龙椅,而不是将这座承载了数百万生民的古老都城,变成一片血流成河的焦土。
她需要一个更快,更彻底,也更……直击要害的解决办法。
“你的铁骑虽然精锐,但毕竟数量有限。”沈知遥缓缓走到萧凛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声音清冷如旧,“一旦陷入持久的巷战,对你们极为不利。李烬的援军,很快就会从京畿各地赶来,届时,你们将腹背受敌。”
萧凛转过头,看着她。夜风吹拂着她苍白的面颊,那身本该象征着喜庆的红衣,此刻却像是被鲜血染就,透着一股凄绝的美。
“我不会让京城,因为我的复仇而血流成河。”沈知遥的语气,没有商量,只有一种决绝的宣告。
“你有办法?”萧凛的眼中,没有怀疑,只有专注的询问。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永远不会说没有把握的话。
沈知遥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从自己那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不过三寸大小的白玉小瓶,瓶身温润,雕工精美,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然而,当沈知遥拔开瓶塞的那一瞬,一股阴冷诡谲的气息,瞬间从瓶口弥漫开来,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因此而凝滞了几分。
她将瓶口倾斜,一只通体赤红色的虫子,从瓶中缓缓地爬了出来,落在了她的掌心。
那虫子,约莫指节长短,形状似蚕,却无足无眼。它的身体,呈现出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凝固了的鲜血般的赤红色,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粘腻的薄膜,甚至能隐约看到其下蠕动的、细密的血色脉络。
这,便是“绝情蛊”。
是她的师父,当年在南疆游历时,从一个濒死的蛊术大巫手中,用半生修为换来的至邪之物。
萧凛的目光,落在了那条狰狞的蛊虫之上。即便是他这样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在看到这东西的瞬间,也不禁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这不是凡物。
“我知道,明日便是李烬的三十岁万寿节。”沈知遥的声音,仿佛也染上了那蛊虫的阴冷,“他不会取消,也绝不敢取消。因为那是他挽回颜面、重塑威严的最后机会。届时,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各国使臣,都会齐聚太和殿。”
她抬起眼,清冷的眸光,直视着萧凛的眼睛。
“我要你在那场国宴之上,当着天下人的面,亲手撕下他所有的伪装。而在此之前,我需要一个……绝对的舞台。”
“这个,”她摊开掌心,那条赤红色的蛊虫,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愈发诡异可怖,“能帮你,也帮我,创造出这个舞台。”
她开始解释。
“此物,名为‘绝情蛊’。一旦入体,它会立刻侵入心脉,暂时封锁人的七情六欲。中蛊者,会暂时失去所有的情感——喜、怒、哀、乐、惧,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你会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具只剩下绝对理智和战斗本能的……杀戮兵器。”
萧凛静静地听着,眼神没有丝毫的波动,仿佛她说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沈知遥继续说道:“但作为代价,它也会极大地激发人体的潜能。在这段时间里,你的身体,会变得比百炼精钢还要坚硬,真正意义上的……刀枪不入。你的力量,也会暴涨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境地,力大无穷。”
她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凝重。
“只有一个时辰的效力。一个时辰之后,蛊虫会陷入沉睡,你会恢复正常。唯一的后遗症,便是会元气大损,至少需要修养一个月,才能恢复过来。”
一个时辰。
足够了。
沈知遥的计划,在萧凛的脑海中,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他明白了。
她要的,不是一场常规的、千军万马的攻城战。她要的是一场直击心脏的、釜底抽薪的“斩首”行动!
她需要萧凛服下此蛊,在明日的万寿节国宴上,以一种“非人”的、神魔般的姿态出现。用那种超越凡人理解的力量,去震慑太和殿上的所有人,包括李烬和他最精锐的殿前禁卫!
她要用这种极致的恐惧,来创造出一个绝对安静、绝对安全、无人敢打扰的“舞台”。
然后,她会登上这个舞台,将她手中所有的证据,将李烬所有的罪恶,公之于众!
这是一个无比疯狂,却又无比精妙的计划!
它避开了血腥的巷战,将战场,精准地锁定在了太和殿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间!
萧凛看着沈知遥掌心那条缓缓蠕动的蛊虫,那狰狞的、令人作呕的模样,在他的眼中,却仿佛变成了一枚通往胜利的钥匙。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甚至没有去问,这东西是否还有其他未知的、致命的风险。
他只是看着沈知遥,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问出了他唯一关心的问题:“会有危险吗?”
他问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计划,对她,是否会有危险。
沈知遥的心,微微一颤。她迎着他那双深邃而专注的眸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个回答,是一个谎言,却也是一个承诺。
只要计划成功,她,便是安全的。
得到了她的回答,萧凛便再无任何疑虑。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条蛊虫,而是直接拿起了那个白玉小瓶。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的迟疑与勉强。
在沈知遥那双写满了复杂的眼眸注视下,他仰起头,将瓶中那条赤红色的狰狞蛊虫,一口吞了下去。
冰冷。
极致的冰冷。
蛊虫入喉的瞬间,一股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寒气,瞬间在他的食道中炸开,然后如同附骨之蛆,迅速地涌向他的四肢百骸,最终,直冲心脉!
那一刻,萧凛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脑海中那些翻涌的情绪——愤怒、杀意、担忧、以及……那一丝面对沈知遥时,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都在这股极致的冰冷侵蚀下,迅速地褪色、消散,最终,归于一片虚无的死寂。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
那双本该蕴含着万千星辰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漠然。
然而,就在他所有的情感即将被彻底剥离的前一秒,他看着眼前的沈知遥,用尽最后的一丝属于“人”的意志,对她说道:
“只要是你的计划,无论是什么,我都相信。”
话音落下,他眼中的最后一丝神采,也彻底熄灭了。
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但整个人的气息,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再是一个人。
而是一柄,出鞘的,等待着饮血的……绝世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