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书令,如同一场烈火,烧遍了整个大胤王朝。
那些被读书人奉为圭臬,用来束缚、教化了天下女子数百年的《列女传》,在无数百姓的围观下,被付之一炬。
冲天的火光,映照着那些老儒生们,如丧考妣的脸。
他们跪在衙门前,哭天抢地,痛斥着这是“圣人蒙羞,礼乐崩坏”,是千古未有之浩劫。
然而,他们的哭嚎,并没有换来丝毫同情。
因为,在另一边,另一道旨意,也同样传遍了天下。
朝廷,要重修史书,编撰一部名为《遗芳录》的奇书。要将那些,被历史的尘埃所掩盖的、杰出的女**迹,重新发掘出来,昭告天下。
这个消息,对于那些被压抑了太久的女子而言,不啻于一道,劈开黑暗的惊雷!
一时间,整个京城,乃至天下的舆论,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对立与混乱之中。
就在这锅沸水,被烧得最旺的时候。
摄政王沈知遥,又往里面,浇上了一瓢,滚烫的油。
……
紫宸殿。
早朝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再轻易开口,去触碰那位端坐在御阶之侧,神情淡漠的摄政王的霉头。
焚书之事,已经让他们彻底看清了。
这位王爷,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讲道理”的人。
他手中的刀,比任何圣贤的道理,都更加锋利,也更加……有效。
朝会,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进行着。
直到,所有政务,都已禀报完毕。
内阁首辅张居言,躬身出列,正准备宣布退朝。
“且慢。”
沈知遥那平淡无波的声音,突然响起。
张居言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朝臣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他们就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沈知遥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去看那些战战兢兢的臣子,而是转身,朝着凤座之上,那道始终沉默不语的身影,微微躬身。
“殿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国朝之本,在于社稷。社稷之安,在于传承。殿下如今,已至及笄之年,按照祖制,当议婚嫁之事。此,不仅是殿下之私事,更是关系到江山稳固,国祚绵长之头等大事。”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但这份惊,很快就变成了一种……狂喜!
尤其是那些,出身世家门阀的官员,他们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议婚?
为皇太女议婚?
这……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啊!
收缴兵甲,让他们伤筋动骨。
焚毁《列女传》,让他们颜面扫地。
他们正愁,找不到任何,可以挽回颓势,可以与这位铁血摄政王,重新建立联系的渠道。
而现在,机会,已经送上门来了!
自古以来,与皇家联姻,便是世家保持权势与荣耀的,最重要,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只要自家的子侄,能够成为皇太女的驸马。那么,无论摄政王如何打压,他们家族的地位,便可稳如泰山!甚至,可以借着这层关系,重新回到权力的中心!
一瞬间,殿内那些原本死气沉沉的官员们,仿佛都活了过来。
他们开始在脑海中,飞快地盘算着自己族中,有哪几个年龄相貌、才学品性,都配得上皇太女的青年才俊。
就连内阁首辅张居言,那张布满了愁容的老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松动的神情。
他家中,正好有一个,年方十八的嫡孙,才华横溢,相貌出众,被誉为“京城玉树”,与皇太女,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若是能促成这桩婚事,他张家,便可保三代荣华!而他自己,也可以利用这层关系,慢慢地去规劝、去影响,这位行事越发酷烈的摄政王……
然而,他们所有美好的幻想,都在沈知遥接下来的那句话中,被击得粉碎!
“然,”沈知遥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腊月的寒风,瞬间,吹散了殿内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暖意,“殿下,非寻常帝姬。乃是未来,要君临天下,执掌乾坤之女君。”
“故,殿下之婚配,亦不可,同于常理。”
他缓缓转过身,那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些,表情各异的朝臣。
“孤今日,便要在此,为殿下定下一个,前所未有的规矩。”
“皇太女所选之夫,将不再是‘驸马都尉’。”
“而是,与殿下并肩而立,辅佐朝政的……”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语气,吐出了两个,足以颠覆整个王朝伦理的字。
“‘王夫’!”
王夫?!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九天神雷,狠狠地,劈在了每一个人的头顶!
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御阶之上的那个男人,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王夫?
这是什么称谓?
自古以来,只有皇帝的妻子,才能被称为“王后”。
帝姬的丈夫,只能是“驸马”。一个听上去尊贵,实则,没有任何实权的……政治花瓶。
而“王夫”这两个字,仅仅是听上去,便带上了一种,与“王后”对等的、足以分享君权的……味道!
“王爷!万万不可啊!”
张居言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此乃……此乃**之举啊!是颠倒乾坤,混淆纲常啊!”
“祖制有法,铁律森森!‘驸马不得干政’!这是太祖皇帝,为防外戚坐大,动摇国本,而亲手定下的规矩!违此律者,等同谋逆!王爷,您……您这是要将我大胤王朝,数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吗?!”
他的声音,悲怆而凄厉,充满了绝望。
紧接着,大半个朝堂的文臣,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请王爷三思!收回成命!”
“祖制不可废!纲常不可乱啊!”
哭嚎声,劝谏声,响成了一片。他们是真的怕了。
收缴兵甲,只是夺他们的权。
焚毁《列女传》,只是打他们的脸。
而现在,沈知遥,是要……掘他们的根!
“驸马不得干政”。
这条律令,与“男尊女卑”的礼教一样,是他们这些世家门阀,赖以维系自身优越地位的……基石。
它确保了,无论谁家的女儿,嫁入皇家,都只是李家的媳妇。而皇家的女儿,嫁入臣子之家,也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帝姬。权力,永远在男性之间,进行单向的流动。
可一旦,“王夫”这个概念,被确立。
一旦,“驸马不得干政”的铁律,被打破。
那就意味着,一个男人,将可以通过婚姻,直接获取到,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这,将彻底颠覆,现有的权力结构!
凤座之上,李霓凰的身体,也绷得笔直。
她的脸上,一片滚烫。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沈知遥,会在今天,在这样的场合,用这样一种,石破天惊的方式,来讨论她的……婚事。
这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窘。
但同时,她也瞬间,便明白了沈知遥的深意。
是的,她是未来的女帝。
她需要的,绝不是一个,只能在后宫之中,与她吟诗作对,却对朝政一窍不通的“驸马”。
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真正理解她,支持她,甚至,在她疲惫之时,能够为她,分担起一部分江山重担的……伙伴。
一个,真正的,“王夫”。
看着下方,那些跪地哭嚎,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臣子。
沈知遥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祖制?”他冷笑一声,“孤且问你们,我大胤的祖制里,可曾有过,皇太女,监国摄政,将登大宝之先例?”
一句话,便让所有人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是啊。
没有。
李霓凰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违背祖制”。
“既然,殿下所行之路,本就是一条,前无古人之道。那么,为她量身打造一套,新的规矩,又有何不可?”
沈知遥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一下一下,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你们,口口声声,说要防止外戚坐大。那孤再问你们,如今的朝堂之上,谁,是最大的外戚?”
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是孤。”
“孤,沈知遥。既是摄政王,也是殿下的……亲舅舅。”
“你们怕一个未来的‘王夫’干政。难道就不怕,孤这个手握天下兵马,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吗?”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敢回答这个问题。
“你们怕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外戚干政’。”
沈知遥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你们怕的,是皇权,过于集中。你们怕的,是未来的帝王身边,有一个,真正得力,且同心同德的助手。你们怕的,是你们这些世家门阀,再也没有,可以上下其手,可以党同伐异,可以架控皇权的……机会!”
他的声音,字字诛心!
将那些跪在地上的臣子们,说得面色惨白,冷汗直流。
“够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从凤座之上,传了下来。
是李霓凰。
她,开口了。
她缓缓地,站起身。
那身黑色的、绣着金色凤凰的监国朝服,衬得她,身姿挺拔,面容肃穆。
她看着下方,那些匍匐在地的臣子,那目光,已经不再是一个少女的目光,而是一个,真正的,君临天下的……帝王。
“诸位爱卿,为国朝计,为宗庙计,其心可嘉。”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然,摄政王之言,亦是金玉良言。”
“孤之未来,非尔等,可以常理度之。孤所需要之伴侣,亦非祖制中之‘驸马’,可以概括。”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用一种宣告的口吻,说出了那句,足以载入史册的话。
“孤,准摄政王所奏。”
“自今日起,为孤,公开选拔‘王夫’。”
“选拔之标准,不问出身,不问门第。唯,才学、品性、能力,三者为上。”
“凡我大胤王朝,年龄在十八至二十五岁之间,身家清白,无有劣迹之男子,皆可参与选拔。”
“最终人选,由孤与摄政王,共同裁定。”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那些老臣们,那颗坚守着“祖制”的心上。
他们,彻底绝望了。
皇太女,她……她竟然亲自同意了这项,如此“荒唐”的决定!
君臣,一心。
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反对的余地了。
沈知遥看着凤座之上,那个在他说出那番话后,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勇敢地站出来,用自己的意志,为他一锤定音的少女。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慰与赞许。
这,才是他沈知遥,亲手要扶上至尊之位的……帝王。
她,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