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浓重的血腥气,吹过死寂的正阳门广场。
那座被鲜血浸透的红色喜棚,在阴沉的天色下,如同一道巨大而狰狞的伤口,横亘在天地之间。
沈知遥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向她伸出的手,骨节分明,掌心却沾染着温热的血污。他的身后,是尸骸遍地的修罗场;他的眼中,却倒映着她唯一的、完整的身影。
“我带你走。”
这四个字,沙哑而低沉,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心中那座名为“复仇”的冰封雪山。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
在万众瞩目之下,在皇权倾轧的中心,她缓缓地抬起手,将自己素白冰冷的手指,放进了他那只血污温热的掌心。
这是一个无声的宣告。
从这一刻起,所有的筹谋,所有的隐忍,都已化为泡影。他们与李烬之间,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只剩下不死不休的对决。
萧凛的掌心猛地收紧,将她的手紧紧握住。那份滚烫的温度,透过肌肤,瞬间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跟紧我!”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拉着她,便向着人群溃散的方向冲去。他的另一只手,那柄依旧在滴血的长刀,划出一道道死亡的匹练,将任何试图靠近的残余兵卒,尽数斩于刀下!
“逆贼!逆贼休走!”
更多的禁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试图将这头冲出牢笼的猛虎,重新围困、撕碎!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
“咚——咚——咚——”
一阵沉闷如雷的巨响,忽然从京城的远方,遥遥传来。
那声音,初时还很遥远,仿佛是天边的闷雷。但仅仅几个呼吸之间,便已变得清晰无比!
大地,在震动!
正阳门那雄伟的城楼,仿佛都在这有节奏的震动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那是什么声音?”
“是地震!地震了!”
无论是追击的禁军,还是远处尚未跑远的百姓,全都惊恐地停下了脚步,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恐惧。
只有萧凛,在听到那声音的瞬间,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里,迸发出了一抹骇人的精光!
来了!
沈知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异象所震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青石板路,正在微微地颤抖。但她随即发现,这并非是毫无规律的震动,而是一种……极具压迫感的、万马奔腾的共鸣!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京城之南!
只见那边的地平线上,一道黑色的线条,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迅速扩大、蔓延!
那不是线条!
那是尘土!遮天蔽日的尘土!
而在那翻滚的烟尘之下,一片黑色的潮水,正汹涌而来!
“是……是骑兵!!”城楼之上的了望兵,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变了调的嘶吼,“敌袭!!是敌袭!!!”
那片黑色的潮水,终于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显露出了它狰狞的真容。
那是一支军队!
一支通体玄黑的铁甲骑兵!
他们的人,他们的马,尽皆披着厚重的黑色甲胄,阳光无法穿透,只反射出冰冷的、令人绝望的金属光泽。他们手中所持的,是清一色的斩马长刀,刀锋如雪,寒气逼人。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呐喊,只有整齐划一、撼天动地的马蹄声,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
这支军队,就像是从幽冥地府冲出的死亡军团,带着沉默的、碾碎一切的恐怖气势,冲向了大周王朝的心脏——京城!
城墙上的守军,早已被这股毁天灭地的气势吓破了胆。他们甚至忘记了放箭,忘记了敲响警钟,只是呆呆地看着那片黑色的死亡阴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那是……”沈知遥身躯微震,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
“是我的兵。”萧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骄傲。
就在那支黑色铁骑抵达城下百丈之时,为首的一员将领,猛地勒住缰绳。他身后的数万铁骑,如同一个整体,令行禁止,瞬间停下了冲锋的脚步!
那种从极动到极静的转换,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甚至比万马奔腾还要令人心悸!
那名将领,身形魁梧如山,他手中没有拿刀,而是擎着一面巨大的王旗。黑色的旗面之上,用金线绣着一只仰天长啸的金色苍狼——那是北燕王室的图腾!
他催动内力,声音如洪钟大吕,响彻了整个正阳门内外!
“吾等奉北燕王之命,前来迎回我北燕质子萧凛殿下,及准王妃沈氏知遥!开城门者,生!阻拦者,死!”
“迎回质子!”
“迎回王妃!”
数万铁骑,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斩马刀,齐声怒吼!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滔天的声浪,直冲云霄,震得城墙上的砖石都簌簌作响!
准王妃……
沈知遥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这其中的深意。李烬用一场羞辱的“赐婚”来践踏他们的尊严,而萧凛,则用一支铁甲雄师,和一句“准王妃”,将这份尊严,百倍、千倍地奉还!
这,才是他真正的回应!
这支铁骑的出现,像是一块巨石,狠狠地砸进了京城这潭早已暗流汹涌的死水之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皇宫,紫宸殿。
李烬正悠闲地品着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等待着正阳门那边传来“喜讯”。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到,萧凛那个懦夫,是如何在万民的嘲笑中,屈辱地完成那场可笑的婚礼;沈知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又是如何在那场羞辱中,被磨平所有的棱角。
然而,他等来的,却不是报喜的内侍,而是一个连滚带爬、浑身是血的禁军校尉!
“陛……陛下!不好了!不好了!!”那校尉跪倒在地,声音里充满了无边的恐惧,“那……那北燕质子萧凛……他……他反了!!”
“什么?!”李烬手中的琉璃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一个质子,他拿什么反?!”
“他……他一人一刀,血洗了喜棚,将……将我们守卫的弟兄,全都……全都杀光了!”校尉颤抖着说,“而且……而且城外……城外突然出现了一支数万人的黑色铁骑!打着北燕王旗,说是……说是来迎接质子和准王妃的!”
李烬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
血洗喜棚?
黑色铁骑?
准王妃?
这一个个词语,像是一根根淬毒的钢针,狠狠地刺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冲下龙椅,一把揪住那校尉的衣领,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一个质子!一个在我京城待了十年的蝼蚁!他哪来的兵马?!他哪来的胆子?!!”
他一直将萧凛视为一只可以随意捏死的蚂蚁,一个用来牵制北燕的工具。他从未想过,这只他眼中的蚂蚁,竟然是一头蛰伏了十年,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猛虎!
“立刻!立刻传朕旨意!”李烬的理智,在极度的震惊与暴怒中,几乎燃烧殆尽,“调动京城卫戍部队!调动五城兵马司!不惜一切代价,给朕围剿那支叛军!还有萧凛和沈知遥那两个贱人!给朕将他们碎尸万段!!”
“陛……陛下……怕是……来不及了……”校尉绝望地说道。
“你说什么?!”
就在李烬的咆哮声还未落下之际,皇宫之外,京城的四面八方,几乎在同一时间,喊杀声四起,火光冲天!
京城之内,早已潜伏的暗流,在这一刻,终于汇聚成了撕裂堤坝的洪流!
正阳门外,就在城楼上的守军还在犹豫之际,城门之内,突然爆发了一阵剧烈的混乱!
无数身穿平民服饰的壮汉,不知从何处摸出了兵器,如同一群凶悍的饿狼,猛地扑向了守卫城门的士卒!与此同时,城楼之上,几名负责操控城门机关的士兵,也突然倒戈,挥刀砍向了自己的同僚!
这些人,正是萧凛暗中培养的势力,“凤巢”的死士!
里应外合之下,厚重无比的城门,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巨响,被缓缓地打开了!
“杀!!!”
城外,那早已蓄势待发的黑色铁骑,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撕裂了京城的防线,汹涌而入!
李烬以为固若金汤的京城防御,在这支虎狼之师与城中内应的联合夹击之下,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转瞬之间,正阳门失守!
紧接着,宣武门、崇文门、安定门……京城的几处重要关隘,几乎在同一时间,升起了代表着沦陷的狼烟!
萧凛的铁骑与城中接应的“凤巢”势力,像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而迅速地,切断了京城的几条主要动脉!
萧凛拉着沈知遥,在亲兵的护卫下,登上了刚刚被占领的正阳门城楼。
他站在城楼之巅,任由那带着血腥味的烈风,吹动着他的黑色衣袂。他的脚下,是潮水般涌入城中的铁甲洪流;他的身后,是那座风雨飘摇的皇城。
他缓缓松开了沈知遥的手,转过身,面对着她。
那双桃花眼中,狂暴的杀意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的光芒。
“这十万幽云铁骑,是我在北境,为你,为我,秘密培养了八年的力量。他们,是我为你准备的聘礼。”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字字千钧。
沈知遥的心,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聘礼?
他竟然将这支足以颠覆一个王朝的无敌雄师,称之为……聘礼?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张依旧沾染着血迹,却俊美得令人窒息的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萧凛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望向那座在风雨中飘摇的巍峨宫殿,嘴角勾起一抹睥睨天下的弧度。
“江山,我们一起去夺。”
这一刻,沈知遥终于明白了。
她看着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震撼于他蛰伏十年的隐忍与心机,震撼于他手中所掌握的、足以与李烬正面抗衡的恐怖力量。
而感动的,是他那句“我们”。
他将她,放在了与自己并肩的位置。他要的,不是一个依附于他的女人,而是一个可以与他共掌乾坤的……女王。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的复仇者,不再是只能在暗中筹谋的棋手。
他们有了掀翻棋盘的资本。
他们有了,与李烬正面抗衡,问鼎天下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