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指尖搭在萧凛滚烫的脉搏上,感受到那虽然紊乱却依旧沉稳有力的跳动时,沈知遥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她没有时间去感伤,也没有时间去探究自己内心那丝异样的波动。
她只是迅速地从药箱中取出一枚银针,精准地刺入萧凛眉心的人中穴,一股精纯的内力渡了过去,护住他的心脉。然后,她便头也不回地对那两名同样满身血污、却依旧如标枪般矗立的黑衣心腹下令:“照顾好你们王爷。这里有一瓶养气的丹药,半个时辰后,待他气息平稳,喂他服下。”
话音未落,她已经站起身,目光如炬地投向了那几大袋足以拯救数万性命的龙胆草。
在她眼中,这些沾满泥土的草药,比任何金银珠宝都要耀眼。
“来人!”沈知遥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周围嘈杂的呻吟和哭泣,“所有还能动的人,都到关帝庙前集合!”
命令一出,那些原本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百姓,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茫然地看向这个声音的来源。他们看到了那个独自走进疫区、一夜之间便建立起秩序的年轻女医,也看到了她脚边那几袋散发着浓郁草药气息的麻袋。
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在他们死寂的眼中,悄然点燃。
很快,数十个面黄肌瘦、但病情尚不算严重的男人,从各个角落里走了出来,聚集在了庙前的空地上。
沈知遥的目光从他们脸上逐一扫过,冷静地开始发号施令。
“你,带十个人,立刻去城中搜集所有能找到的大锅,越多越好!再找些干柴,就在这庙前广场上,生火熬药!”
“你,带二十个人,将这些药材分拣清洗干净,按照我给的方子,一味都不能错!”
“还有你们,去衙门的仓库,把所有库存的石灰都给我搬出来!从今天起,疫区的每一条街道,每一间房屋,每日都要用石灰水泼洒消毒!”
“将所有病患,按照病情轻重,严格分离开!重症者留在原地,由我亲自诊治。轻症者,全部转移到城南废弃的义庄,集中隔离!所有人的呕吐物、排泄物,必须挖深坑掩埋,再撒上石灰!”
一道道命令,清晰、简洁、不容置疑。
在死亡的威胁下,人们的潜力被无限激发。在沈知遥的指挥下,这个原本混乱、绝望、宛如人间地狱的疫区,像一台生锈的巨大机器,发出了“咯吱”的声响,开始缓缓地、却坚定地运转起来。
很快,关帝庙前的广场上,支起了一口口临时征集来的大铁锅。熊熊的烈火升腾而起,锅中,深紫色的龙胆草,伴随着金银花、连翘等辅药,在黑褐色的药汁中不断翻滚。一股极其苦涩,却又带着奇异清香的味道,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压过了那令人作呕的**尸臭。
这股味道,仿佛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让那些在病痛中挣扎的人们,焦躁的心绪都平复了许多。
沈知遥没有一刻停歇。
她亲自带着几名胆大的青壮,来到了城南那口被污染的水源——太平井旁。
井口周围,还残留着一些不易察觉的、暗红色的粉末痕迹。沈知遥用银针蘸取少许,放在鼻尖轻嗅,那股熟悉的甜腥味,证实了她之前的判断。
“把所有的石灰和井水混合,倒入井中!再用艾草,给我熏!日夜不停地熏上三天三夜!”
她冷声下令,眼神中迸射出骇人的寒光。
平西侯的余孽……等她处理完这里的事情,这笔账,她会亲自跟他们算个清楚!
在她的指挥下,整个疫区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作起来。熬药的、分药的、消毒的、清理尸体的……每个人都有了自己明确的任务。混乱与绝望被秩序和忙碌所取代。而沈知遥,就是这台机器绝对的核心。她穿梭在各个诊疗点之间,为重症病人施针,调整药方,她的身影,仿佛不知疲倦。
汤药的效果,立竿见影。
第一碗药分发下去的当晚,那些高烧不退、胡言乱语的病人,体温便开始有了微弱的下降。虽然依旧痛苦,但神智却清醒了许多。
三天后,奇迹发生了。
整个疫区,在连续死亡了近半个月之后,第一次,一整天都没有出现新的死亡病例!
大部分病患身上的红疹开始消退,高烧也渐渐平复。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那股盘踞在他们体内的死亡气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
当这个消息,由一名负责统计的衙役,用嘶哑却又激动无比的声音喊出来时,整个疫区先是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哭泣!
那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是绝处逢生的宣泄!
无数人跪倒在地,朝着关帝庙的方向,朝着那个依旧在忙碌的纤弱身影,重重地磕下头去。
第七天。
清晨的阳光,第一次驱散了笼罩在城南上空的死亡阴霾。
义庄那扇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
十几个面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尚可的百姓,在沈知遥的亲自确认下,颤抖着,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他们痊愈了!
他们是第一批,从地狱里爬回人间的幸运儿!
当他们走出隔离区,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呼吸到那带着尘土气息的自由空气时,所有人都再也控制不住,抱头痛哭。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越了那道高高的栅栏,飞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
瘟疫……被控制住了?
那个被皇帝推出去当替死鬼的、年仅十七岁的女掌事,竟然真的做到了?
这怎么可能!
最初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之后,便是滔天的狂喜。尤其是那些家中有亲人被困在疫区的百姓,更是喜极而泣,奔走相告。
他们不知道什么“红煞”之毒,也不知道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他们只知道,是那位名叫阿遥的年轻女医,孤身一人,走进了连神佛都畏惧的疫区,将他们的亲人,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第二天,隔离区外的长街上,自发地聚集起了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无法靠近,便在栅栏之外,点燃了香烛,摆上了简陋的贡品。他们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口中虔诚地念诵着。
他们不是在求神拜佛,而是在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祈福。
“求老天保佑医女阿遥,长命百岁,平安顺遂!”
“阿遥姑娘就是观音菩萨下凡,是来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活菩萨”!
这个称呼,不知从谁的口中第一个喊出,便如同燎原的星火,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在百姓们朴素的认知里,能做到起死回生之事的人,唯有神佛。
朝廷之上,气氛则显得诡异而压抑。
早朝时,再也没有人敢提起城南的瘟疫。那些原本等着看沈知遥笑话,甚至已经准备好弹劾奏章的官员,此刻全都紧紧地闭上了嘴,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的菩萨。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惊骇和不可思议。一个他们眼中的、靠着媚上爬位的深宫女子,竟然完成了满朝文武,包括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泼天功绩。
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们所有人的脸上。
龙椅之上,李烬身穿九龙朝服,面无表情地听着下方禁军统领关于疫情的捷报,捏着朱笔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捷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深深地刺入他的心脏。
“……疫情已完全控制,再无新增病例……七日内,城中秩序便可完全恢复……城中百姓,无不称颂沈掌事为‘活菩萨’,感激涕零……”
活菩萨?
李烬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点的弧度。
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
一方面,瘟疫被平息,动荡的京城得以安稳,作为皇帝,他自然是欣慰的。可另一方面,创造这个奇迹的人,却是沈知遥!
是他最想除掉,却又不得不倚仗的女人!
这个女人的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掌控。
他原以为,她只是精通医术,善于在后宫之中周旋。却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如此雷霆的手段和非凡的组织能力。在短短数日之内,便将一个混乱不堪、尸横遍野的疫区,治理得井然有序!
这已经不仅仅是医术的范畴了。这是一种足以安抚万民、凝聚人心的力量!
一个既能掌控后宫,又能获得万民拥戴的女人……
李烬感到了前所未ed的、巨大的威胁!
他甚至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只要这个女人愿意,只要她振臂一呼,那城外数万的百姓,恐怕都会毫不犹豫地为她卖命!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便是一个比平西侯还要可怕的威胁!
可是,她立下了如此泼天的功劳,天下皆知。他不仅不能动她,还必须对她进行封赏!重重地封赏!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圣明,来安抚那汹涌的民心。
这种感觉,就像是亲手为自己的心腹大患,递上了一把更锋利的刀。
李烬缓缓闭上眼睛,将心中翻腾的杀意,死死地压了下去。
……
半个月后,当最后一批痊愈的百姓走出隔离区,京城南门那道沉重的栅栏,在万众瞩目之下,被彻底拆除。
城南,终于解封了。
当沈知遥走出那片她战斗了半个多月的区域时,迎接她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感激和敬仰。
长街的两旁,黑压压的,站满了人。男女老少,士农工商,他们从京城的四面八方赶来,只为亲眼看一看这位传说中的“活菩萨”。
沈知遥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宫装,半个月的殚精竭虑,让她整个人清瘦了一圈,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宛如寒潭中的星辰。
她出现的瞬间,人群便沸腾了!
“是医女阿遥!是活菩萨出来了!”
“活菩萨!!”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去,紧接着,如同潮水一般,成千上万的百姓,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他们没有高呼“万岁”,而是用最朴素、最真诚的方式,表达着他们心中最崇高的敬意。
“多谢活菩萨救命之恩!”
“我等愿为活菩萨立长生牌位,日夜供奉!”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直冲云霄,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无数人激动得泪流满面,他们伸出手,想要触摸这位行走在人间的神只,哪怕只是她的一片衣角。
禁军竭力维持着秩序,才没有让疯狂的人群冲上来。
沈知遥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在人群的中央,接受着万民的朝拜。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骄矜和得意,只有一片平静。
但她的心中,却清楚地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只能在深宫中小心求存的沈知遥。
民心,这世上最强大,也最可怕的力量,已经被她,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她的声望,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