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殿的铜漏刚滴尽第四声水柱时,外头仍是墨黑的夜。雪停了,风却更利,刀子似的刮过宫墙,卷起碎雪,扑在窗棂上,沙沙作响。殿内早已灯火通明,鎏金火炉内燃着新添的银骨炭,偶尔迸出一声脆裂,像是谁的指节被轻轻掰断。龙涎香与松烟墨的气味缠在一处,沉而冷,仿佛连呼吸都能被压成薄片。
江栖鹤立在御案前,素衣广袖,玉簪束发,腰间紫金鱼袋被灯火映得幽暗。他面前摊着昨夜由尚书房送来的《韩非子》新刊本,纸页白得发冷,像一刃未出鞘的刀。今日讲《主道》篇——明主观人,不使人观己;君主藏术,不令人窥隙。
殿门被推开,寒风卷着雪粒灌进来。姬长渊负手而入,身上仍披着玄狐大氅,肩头落了一层新雪。她没戴冠,乌发散在狐裘的银毛间,黑白分明,像墨笔落在雪宣上。宫人内侍远远退到帘外,殿门合拢,炉火地爆出一星红,映得她眼底微微发亮。
先生久等。她开口,声音带着夜来的沙哑,却莫名地轻快,像是心情极好,又像是刻意压住了别的情绪。
江栖鹤侧身一揖:臣不敢。
她摆摆手,示意他免礼,自己却在御案前的锦榻上坐下,两腿交叠,手肘支膝,掌心托腮——一个极不的姿势。狐裘滑落,露出月白中衣的领口,锁骨下隐隐透出旧伤的淡痕,像一弯浅月。江栖鹤的目光从她锁骨掠过,落在书页上,指尖微紧。
今日讲《主道》?她挑眉,藏术、藏拙、藏情——先生莫不是又要劝朕?
声音里带着笑,却像雪里藏针。江栖鹤抬眼,与她四目相对。那双眼黑得过分,映着灯火,像两口深井,井底燃着幽火。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她初登基,也是这样的冬夜,她于御书房批阅奏章至深夜,他劝她歇息,她抬头,眼角泛红:先生,朕不敢睡,一闭眼便是父皇母后的血。
如今,那眼底的红变成了冷焰,烧得更旺,却再不见脆弱。
仁政与法治,本不相悖。江栖鹤开口,声音低而稳,《主道》言君主藏术,意在慎独,非滥刑。陛下近年用重典,臣恐伤天子之仁。
姬长渊轻笑一声,随手从案上抽出一本折子,扔到他面前,先生看看这个。
折子翻开,朱砂笔迹触目惊心——岭南刺史裴兆安,贪墨军饷三万两,证据确凿。江栖鹤目光掠过,眉心微蹙。姬长渊起身,赤足踩在波斯毯上,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狐裘下摆扫过他的袍角,像雪夜里探出的尾巴。
三万两,够边关三千将士一年口粮。她俯身,指尖点在他握笔的手背上,先生昔教朕,然不杀何以立威?
她的呼吸落在他耳侧,带着早起未饮茶的清苦。江栖鹤指尖微顿,提笔蘸朱砂,在斩立决三字上,缓缓改了一笔——变为,墨迹殷红,像一道新鲜的伤口。
流三千里,充军西北,家产籍没,足以儆众。他放下笔,抬眼,杀人易,诛心难。陛下欲立威,不如立心。
姬长渊凝视那字良久,忽地笑了。她笑起来时眼角微弯,露出一点少年时的影子,像冰层下涌动的春水。
先生还是心软。她轻声道,指尖在那字上抚过,朱砂沾了指腹,像一抹血,朕却以为,心软是病,得治。
殿内一时静默。炉火噼啪,漏壶滴答,窗外风雪扑窗,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宫人送茶进来,是女帝最爱的松萝雪水,青瓷盏沿描着金线,热气袅袅。姬长渊却不接,就江栖鹤手中饮了一口,唇印留在盏沿,淡而红,像雪里一点梅。
江栖鹤眸色暗涌,指尖微紧,却未动。女帝抬眼看他,目光从他眉心扫到唇畔,像在审视一幅画,又像在描摹一把刀。
讲毕,赐座。她忽然道,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冽,先生可倚榻而坐,自此坐而论道,不必再跪。
江栖鹤微一蹙眉:礼不可废——
姬长渊轻哼,先生怕朕吃了你?她转身,走回锦榻,狐裘滑落肩头,露出中衣后领处一道旧疤——那是当年夺宫时,为他挡箭留下的。江栖鹤目光触及,喉头微紧,终是拱手:
臣,谢座。
他坐下,身姿仍笔直,像一柄收在鞘里的剑。姬长渊却不再看他,转身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两人——一坐一立,中间隔着御案,像隔着一道无形的河。她忽然拔剑,青锋出鞘,寒光一闪,一缕乌发断落,被她捏在指尖。
替朕收着。她转身,将那缕发递给他,有一日朕若走错路,先生以此发代朕首级。
江栖鹤起身,双手接过。发丝柔软,却带着她颈后的温度,像一条沉睡的小蛇,静静蜷在他掌心。他抬眼,与她镜中目光相对——那眼底有火,有雪,有未说出口的誓言,也有无法言说的恐惧。
臣,遵旨。他低声道,将那缕发小心收入袖中,指尖触到一物——是她三年前赠的同心结,青丝与白发缠在一处,像一段被岁月拧成的死结,再解不开。
殿外,漏壶五声,天已微亮。风雪渐歇,一缕曦光透窗而入,落在御案那本《韩非子》上,落在字那一点朱砂上,像一滴未干的血,又像一粒未熄的火种,静静燃烧在两人之间。
喜欢快穿:天选,挑个开挂系统检测请大家收藏:(www.071662.com)快穿:天选,挑个开挂系统检测小米免费小说网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