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无窗,灯火却亮得刺眼。
铁栅内,公皙间被悬成大字,铁链穿骨,腕踝紫黑。高烧未退,唇角干裂,血与汗在胸口结成硬壳。
铁栅外,秦雪提一只小小铜壶,壶嘴细如鹤颈。她蹲身,将壶嘴探入栅栏,慢慢倾斜。
喝水。
声音轻得像叹息。
水声潺潺,公皙间却别过头,干裂的唇不肯触及。
省省......他嗓音嘶哑,要杀要剐,痛快给刀。
秦雪也不急,只抬指,轻轻一晃。壶嘴的水珠便改道,落在他颈侧——温热,顺着锁骨滑进衣襟,像一条小蛇。
我不给刀,她低语,我给过去——给你自己。
灯影摇晃,她指尖在铁栅上轻敲,节奏三长两短——像更鼓,也像心跳。
公皙间意识本就昏沉,被这声音一牵,眼皮愈发沉重。
你累了。她声音低软,北疆的风,吹了十五年,该歇了。
闭眼,我带你回去——回到那一夜。
那一夜——
雪覆宫瓦,灯影摇红,查澜雪被按在阶前,手里端着一杯的绿酒。
他站在屏风后,看着酒汁灌入她喉,看着血从她鼻窍溢出,看着她在地上蜷成小小一团,直至静止。
这段记忆,他从未敢细想;如今,却被她声音牵着,一步步走近。
告诉我,她语调轻得像哄孩子,你为何,要她死?
公皙间喉结滚动,干裂的唇无意识张开:
她......该死......
为什么该死?
她碰了柔绚......她给柔绚下毒,一尸两命......
证据?
证据......他眼神涣散,却本能摇头,没证据,可只有她恨柔绚......
所以,你赐她毒酒?
是......他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我赐她毒酒,为保柔绚——
话音未落,秦雪袖中一枚小小铜管,轻响——暗格记录器,停止转动。
供词,已成型。
铜管不过拇指粗,内置薄纸带,表面凸起一排排细小针孔——正是方才对话的。
秦雪收回袖中,抬眼看他,眸光澄澈得像一面镜:
谢谢,终于认罪。
公皙间猛地清醒,铁链震响:你——套我?!
她轻叹,我只是,帮你把心里话,拿出来晒晒。
她起身,退后半步,与他隔栅相望。
查澜雪,她声音第一次透出冷意,从未给秦柔绚下毒。毒,是你自己下的。
胡说!他嘶吼,铁链撞得墙灰簌簌。
你需她死,好向大皇子表忠;你需她死,好把敌国奸细做成铁案;你需她死,好保住你深情将军的脸。
她每说一句,便前进一步,一杯毒酒,成全了你;只留下她,在雪地里蜷成小小一团,血从鼻孔溢出,却没人替她收尸。
公皙间瞳孔骤缩,记忆像被重锤击碎,露出里面腥臭的脓——
是啊,他何尝不知道查澜雪无辜?可他更怕,怕柔绚再受一点伤,怕皇帝疑他,怕兵权不稳。
所以,他选择让她。
你凭什么——他嘶哑,凭什么审判我?!
凭我,她指尖轻点自己心口,是她。
一字落下,如万剑穿心。
公皙间整个人僵住,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你......你是......
我是她。秦雪俯身,指尖轻抚他颈侧动脉,我回来,只为告诉你:你所珍视的权柄,在我眼里,是尘土;你欠我的命,该还了。
他猛地挣扎,铁链震耳,却挣不开穿骨的锁。剧痛袭来,他竟失声哭吼,像兽被夹住命门——
我错了......我偿!我偿!
她轻声笑,拿什么偿?拿你这条,早已卖与权欲的命?
铜管,通过暗格,连夜送入皇宫。
皇帝于南书房听完声纹,只淡淡一句:
内侍捧读,声落,满室死寂。
皇帝抬眼,望向阶下:查氏女,好手段。赐她,继续审。
镇北将军?
暂囚,待勘。
地牢,灯将熄。
公皙间趴在血泊里,铁链穿骨,像被钉进历史的罪人。
秦雪起身,铜壶落地,水珠溅起,像一场极小的雨。
第一关,你过了。她轻声道,后面,还有刀山、火海、众叛、亲离——一样不少。
她转身,牢门闭合,黑暗重新降临。
黑暗里,只剩他断断续续的哽咽,像坏掉的风箱,一下,又一下——
那是,认罪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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