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偏院柴扉吱呀一声自开。
秦雪扶着青梨,弱柳扶风般跨出门槛,袖口晃过一阵药香。晨光照她脸,是病月后的苍白,三分孱弱、七分乖巧。
沿途家丁驻足问好,她欠身回礼,指尖轻压胸口,似随时会晕。这副模样很快传进外书房——“查姨娘走一步喘三口,怕是风大些就能吹跑。”
公皙间听罢,只冷声一句:“最好吹到北疆,省得脏我的刀。”
无人知晓,柔弱是昼行衣,夜才是她的真身。
三更鼓响,将军府灯栅尽灭。
偏院后墙根,一块青砖无声侧翻,露出仅容一人的狗洞。秦雪蜷身钻出,外头早候着青梨与一辆灰布驴车。她解下婢裙,露出短打夜行衣,面覆黑纱,只露一双点漆眼。
“小姐,今日走哪条?”
“北城水门,流民最密。”
青梨甩鞭,驴蹄踏雪,车辕上悬一盏昏黄油灯,灯罩用黑纸糊了半截,光被压得极窄——像把手术刀,专门剖开黑夜的肚腹。
北城水门外,有条废弃的漕运仓街。
荒屋、漏棚、烂帆,雪水与粪便混成黑泥。每逢黄昏,这里聚集数百流民:逃荒的、败军的、被徭役逼疯的。
十天前,街口忽然支起三口大缸,缸侧立一杆粗布幡,上书“慈善糖水铺”五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每日酉正,缸盖掀开,热气滚出,是赤豆糖水、姜枣茶、偶尔还有掺了桂花蜜的米酒酿。一文钱不要,排队就是。
流民说:这是菩萨显灵。
却不知,菩萨戴着黑纱,正站在不远处,冷眼记录每一张脸。
正月十五,晴,无雪,太阳却毒。
大胤旧历,京城最早的一次“热春”。糖水放不过两个时辰就馊,流民喝了腹泻,铺子差点被砸。
当夜,驴车驶进一间破败酒坊。坊主是个瘸腿老兵,姓赵,曾随公皙间西征,因伤退籍,如今靠卖劣酒度日。
“赵叔,我有一桩生意,只问你敢不敢。”
秦雪摘下黑纱,露出真容。赵瘸子先惊后怔——他认得这张脸:将军府新纳的妾,敌国贡女。
“敢。”却听对方哑声笑,“老子早就不想活了,可死前也想看那些王八蛋倒霉。”
秦雪抬手,驴车草席掀开,露出满满一麻袋透明晶石——硝石。
“硝石溶于水,可制冰。成本十文,售价一百,利润十倍,且能救糖水铺。”
她言简意赅,用树枝在地上画流程:
1. 大石槽做外胆,置水;
2. 小陶罐做内胆,置糖料;
3. 麻袋装硝石,投入外胆;
4. 一刻钟,水凝成冰,罐内糖水锁鲜。
赵瘸子瞳孔放大,手抖得像筛糠:“老子在西域见过这东西……可那是皇家冰窖才用得起!”
“现在,我们让流民也用得起。”秦雪笑,眼底是投行精英的锋芒,“不,是让京城所有小贩都用得起。”
一个月后,京城出现奇观:
挑夫卖瓜果,竹筐垫底一层晶石,瓜到酉时还脆生;
茶摊推小车,走街串巷喊“冰镇梅汤”,铜碗外凝白霜;
青楼老鸨最夸张,花三百文买一罐“冰湃荔枝”,供花魁登台,引得一众纨绔掷金竞争。
而所有硝石,都出自赵瘸子那间破酒坊。
坊外依旧破,坊内却另挖地窖,日夜赶工。秦雪定规矩:
1. 每日出货不超过五十斤,防价贱;
2. 只售给散户,不供豪强,防盯上;
3. 银钱当日结清,不留账簿,防溯源。
流民被雇来砸石、装袋,日结二十文,比扛包多一倍。他们不知东家是谁,只认得夜里来收账的黑纱姑娘,唤她“冰菩萨”。
菩萨从不说话,只在木板上划价:
“今日硝石,八十文一斤。”
“明日若热,九十。”
字迹歪歪,像初学,却无人敢议价。
糖水铺仍在,且升级:
排队分两队,左队“老弱病残”,右队“青壮劳力”。
青壮队每人喝完糖水,会被问三个问题:
“姓名?”
“原籍?”
“最恨谁?”
答得好的,夜里被单独叫走,领到酒坊搬麻袋,日赚二十文;
答得最好的,再被蒙眼带进一间暗室,桌上摆着纸笔——
纸是公皙间十年烂账的复写,笔是炭条。
“一炷香,算出差额最大三项,过关。”
过关者,从此不再喝糖水,而是喝“冰梅汤”,坐进地窖,成为硝石链的“账房”。他们不知主子是谁,只认得黑纱外那一双冷静的眼。
寅正,驴车回返。
狗洞内侧,青梨举灯接应。秦雪钻入,先摘面纱,再脱夜行衣,里层早已换好中衣。
偏院柴扉无声阖上,雪地把脚印填平。
她走进厢房,铜镜映出一张睡眠不足的脸,却唇角带笑。
青梨压低声音:“今日进账三百四十两,按小姐吩咐,一百两散买硝石矿,一百两存地窖暗格,余下一百四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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