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元熙三十七年,冬至夜,镇北大将军府的朱灯比往年早亮了半个时辰。
铜钉大门次第洞开,御赐的鎄金匾在雪色里泛着冷光,匾上“忠魂柱石”四字还是先帝手书。府内呼拜声此起彼伏,像潮水拍岸——今日是公皙间的六十五岁寿诞。
但真正的主人并不在宴厅。
——
后苑,寒梅树下,公皙间负手独立。灯影斜照,银白战袍下的背脊依旧挺拔,仿佛仍是那个万军阵前横刀立马的修罗。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跳动的,是一颗被岁月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
“将军,客已齐,陛下赐的‘松鹤延年’银烛也点燃了。”老管家隔着十步远跪禀,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破什么。
公皙间抬眼,眸底映的不是璀璨灯海,而是一片焦土——三十年前,同样的雪夜,同样的寿宴,他在酒过三巡后收到一纸密报:爱妻秦柔绚被敌国奸细查澜雪毒杀,一尸两命。等他提剑冲入别院,只看到妻子青紫的唇,和查澜雪沾血的笑。那一夜,他拔尽满府梅树,发下毒誓:若有来生,必叫那女人血债血偿。
命运真的给了他“来生”。
就在半盏茶前,寿酒入喉的刹那,他眼前一黑,再睁眼,雪声、梅香、灯影,全都回到了三十年前——元熙七年,他四十五岁,身体如豹,权柄如日中天。而今日,正是敌国使团入京,将献美妾“查澜雪”的前夕。
公皙间低头看自己的手,掌背平滑,没有老年瘢,没有刀痕裂口。他忽然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惊得檐角积雪簌簌坠落。
“天也助我。”他咬破舌尖,血腥味灌满口腔,才止住狂喜。再抬头时,眼底只剩冷浸浸的杀意,“查澜雪,你准备好了吗?”
老管家被这笑吓得浑身发颤,不敢再催。公皙间却整袖转身,大步朝宴厅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命运的脊背上,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响。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驿道狼烟滚滚。使团车队被风雪所阻,被迫在荒庙暂歇。最末那辆红呢小车,帘角半掀,探出一只纤细手腕,指节被冷风吹得发红,却仍固执地接着雪。
“查姑娘,雪大,仔细冻伤。”车外,老嬷嬷低声劝。
那只手忽然一顿,随即,五指缓缓收拢,像把整片雪色都攥进掌心。下一秒,车帘猛地被掀起——一张苍白却艳极的脸撞进灯火,眉尾锋利,唇色乌沉,明明还是那个人人畏惧的“敌国妖姬”,可眼底再不见丝毫媚意,只剩一片黑压压的冷静。
“抱歉,”她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奇异的笃定,“我不再是你们的查澜雪。”
脑海深处,两段记忆正疯狂撕扯:一段属于“查澜雪”,自幼被死士营灌毒、训诫,练习如何用最柔软的腰肢绞断男人的喉;另一段……来自另一个时空——二十八岁的投行副总裁秦雪,熬夜做并购案时猝死,再睁眼,就成了这辆囚车里的礼物。
她低头,看掌心那枚被雪水融出的胭脂印,忽然笑了。笑意像薄刃,一闪即没。
“查澜雪,你死了,我来了。”她轻声道,“放心,你受过的委屈,我会一件件讨回来。那些利用你、践踏你、又把‘祸国’罪名扣在你头上的人——”
她抬眼,目光穿过破庙墙洞,投向遥遥北境,仿佛与某道杀意隔空相撞。
“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妖姬’。”
——
同一夜,子正。
将军府寿宴正酣。御赐的“松鹤延年”烛突然爆了个灯花,火星四溅。乐师指尖一抖,琵琶走音,像利刃划破绸缎。满厅笑语戛然而止,众人下意识望向主位——
公皙间举杯而立,酒液满到溢出,顺着指缝滴在白玉阶上,竟是一片殷红。他却毫无所觉,目光穿过珠帘,落在那扇即将被推开的大门。
按照前世的记忆,再过一个时辰,使团就会抵达,带着“查澜雪”站在那门外。她着烈火长裙,以敌国公主之姿,对他盈盈一拜,从此点燃长达二十年的噩梦。
可这一次——
“将军?”身侧,秦柔绚轻声唤他。她仍是他记忆中温婉的模样,眉宇间带着一点忧虑,手指在案下悄悄握住他袖角,“您脸色很差,可是酒烈?”
掌心传来的温度真实、温热。公皙间喉头滚动,忽然反手扣住她腕子,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秦柔绚低低痛呼,却强忍着没有挣开。
“柔绚,”他声音嘶哑,“如果我说——我能让你不再受一丝伤害,你信吗?”
秦柔绚怔住,眼底浮起惊疑。她还未来得及回答,厅外忽传急报:
“报——敌国使团因雪受阻,改于明日卯正入城!”
声浪滚过,满厅哗然。公皙间指节骤松,眸底却燃起更炽的光:时间变了?不,是天意给他更多余地布置杀局!
他霍然起身,银袍翻飞,像一把骤然出鞘的刀:“传令——阖府戒备,明日卯正,开中门迎——”
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紧跟着刺破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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