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站在宽窄巷口,盯着腕表上的荧光指针。23:43,离子时三刻还有两分钟。
她下意识摸了摸风衣袖口的银线梅花。自从前天晚上经历了洪爱上身,这个标记就时不时会发烫,像一块嵌在布料里的小小烙铁。此刻它又热了起来,温度透过衬衫传到皮肤上。
在等我吗?
小六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那明差点摔了手表。少年今天换了件月白色的长衫,发梢还滴着水,像是刚淋过雨。可外面明明月朗星稀。
呸~,去屁吧!那明嘴硬道,眼睛却不由自主瞟向巷子深处。那家白天怎么也找不到的麻将馆,此刻正亮着幽蓝的霓虹灯。
小六笑而不语,做了个的手势。
跨过门槛的瞬间,那明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像是陈墨混合着铁锈,又带着一丝血腥气。她皱起鼻子:今天有客人?
两位。小六指向月亮门,已经等候多时了。
那明这才注意到厅堂里多了两盏灯。一盏是精致的铜雀灯,灯影在墙上投下羽毛状的光斑;另一盏则是粗陶制的油灯,灯芯噼啪作响,冒着黑烟。
今天什么规矩?那明压低声音问。自从成了临时掌柜,她开始主动询问规则,而不是像最初那样被动接受。
小六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条:输家要说一件最遗憾的事。
那明接过纸条,上面用朱砂写着规则,字迹娟秀如女子手笔,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沧桑。她刚要细看,纸条突然自燃起来,眨眼间化为灰烬。
小心烫。小六提醒得晚了半拍,那明指尖已经被燎出一个小红点。
月亮门后的厢房比前天更拥挤了。八仙桌两侧已经坐了两个人——左边是个穿圆领袍衫的青年,约莫三十出头,面色苍白如纸,正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一块玉佩;右边则是个黝黑精瘦的汉子,脸上有道狰狞的伤疤,从眉骨一直划到嘴角。
这位是柳珪柳进士,小六轻声介绍,那位是阿九。
柳珪起身行礼,动作优雅得像是排练过千百遍:叨扰掌柜了。他的官话说得标准,却带着浓重的关中口音。
阿九只是点了点头,眼神飘忽不定,右手始终按在腰间——那里本该有一把刀。
开始吧。小六已经摆好了骨牌。
骰子落定,牌局开始。那明注意到柳珪摸牌的手法极其讲究,每次都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牌边,轻轻一搓就能知道是什么牌。阿九则粗暴得多,抓起牌就往桌上拍,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三条。柳珪打出一张牌,声音轻得像叹息。
阿九突然吼了一嗓子,吓得那明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粗鲁地抓过那张牌,在桌上重重一磕。
几轮下来,气氛渐渐缓和。柳珪开始一边打牌一边吟诗,虽然那明大半听不懂,但那些平仄起伏的韵律莫名让人心安。阿九则不时爆出几句粗口,骂牌骂骰子,甚至骂天气——尽管他们根本看不见外面。
和了。那明推倒面前的牌,是一副普通的平胡。
柳珪苦笑摇头:在下又输了。
按规矩,小六适时提醒,输家要说一件最遗憾的事。
厢房突然安静下来,连油灯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柳珪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玉佩上画着圈,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贞元十七年春,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家母病重,想吃一口新鲜的樱桃。我跑遍长安东西两市,终于在南蛮商贾处购得一篮。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可回到家时,她已经...临走前还惦记着要去看曲江的杏花。我答应过她,等我中了进士,就...
一滴泪砸在乌木桌面上,溅起微小的水花。那明看见柳珪的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显然这件袍子穿了很久很久。
轮到阿九时,这个粗犷的汉子突然变得局促不安。他不断搓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眼神在每个人脸上游移,最后定格在自己的刀疤上。
崇祯八年,滁州城外。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们小队十二个人,被闯王的骑兵冲散了。我...我跑了。
阿九猛地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个可怕的箭伤:第二天回去找时,只看到十一具尸体。我...我没能把他们埋了。
他抓起茶壶直接往嘴里灌,茶水顺着下巴流到衣襟上,分不清是茶还是泪。
那明感到袖口的梅花标记突然发烫,烫得她差点叫出声。与此同时,她注意到小六悄悄退到了阴影里,仿佛刻意把空间留给这三个来自不同时空的失意者。
我...我也没见到外婆最后一面。那明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自己的遗憾,她在电话里说想看看我设计的海报,可我总是说。
牌桌上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共鸣,三个人的呼吸渐渐同步。柳珪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卷手札,纸已经泛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诗。
这是...这些年写的应试文章。他自嘲地笑笑,无一篇入得了考官法眼。
阿九盯着那卷手札看了很久,突然从腰间解下一个脏兮兮的布包。打开后是一截染血的刀穗,原本的红色已经被岁月洗成了暗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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