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神君 第65章 天工星域·匠神疑云

星海航行，又是近月。

没有渡虚星槎的便利与防护，仅凭林轩以剑意裹挟，携带三人横渡虚空，其消耗与艰难可想而知。寂灭星云边缘那一战，林轩自身消耗巨大，又需时刻以灵力护持重伤昏迷的紫辰真君，穿越危险星域时更要分心规避，饶是他根基深厚，一路行来，气息也日渐沉凝，眉宇间难掩疲惫之色。

韩立与苏璃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却苦于修为不足，无法分担更多，只能加倍警惕，处理沿途琐碎，并轮流以自身微薄灵力辅助稳定紫辰真君伤势，不让其继续恶化。

所幸紫辰真君所赠的“周天星辰定位盘”确实神异，即便在广袤混乱的星海中，也能始终清晰指向“天工星域”的大致方位，省去了大量摸索寻路的时间。

这一日，前方虚空景象终于有了变化。

不再是单调的黑暗、破碎的残骸或危险的星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充满“秩序”与“人工”痕迹的星空。

无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造物”，如同繁星般点缀在虚空之中。有完全由金属构架、齿轮外露、蒸汽（或灵能）喷薄的庞大堡垒，缓缓自转；有通体晶莹、如同水晶雕刻而成的浮空岛屿，表面流光溢彩，阵法纹路若隐若现；有造型古朴、却散发着洪荒气息的巨鼎、洪炉、砧台，静静悬浮，仿佛在淬炼着虚空本身；更有许多难以名状、仿佛将炼器、阵法、符文、乃至生物技术粗暴糅合在一起的奇异组合体，沉默地运作着，发出低沉而有韵律的轰鸣。

这些造物之间，以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由纯粹能量或实体轨道构成的“桥梁”或“航道”相连，无数形态各异的飞舟、傀儡、乃至驾驭着奇特法宝的修士，在这些轨道上有序地穿梭往来，繁忙而充满活力。虚空中弥漫着金属加热、灵液蒸发、符文激发、以及无数精密部件运转时混合而成的独特气息，灵气浓度也远超寻常星域，且属性异常活跃、多变。

这里，便是“天工星域”。并非自然形成的星辰群落，而是由上古以来无数热爱炼器、阵法、机关等“巧术”的修士与势力，经年累月，以无上伟力与巧思，在虚空中一点点开辟、建造、联结而成的……超级人工星域！也是星海公认的炼器、阵法、机关术等“外道”圣地。

星域没有统一的统治者，而是由数百个大小不一的“工坊”、“学院”、“研究会”以及独行大师构成的松散联盟。这里奉行“技艺至上”，谁的炼器水平高、阵法造诣深、机关设计妙，谁就能获得尊重与资源。同时也充斥着激烈的竞争、技术封锁、乃至暗中的谍战与破坏。

“终于到了。”林轩望着眼前这片充满机械美感与灵力辉光的奇异星域，轻轻舒了口气。连续高强度的虚空穿行，即便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他按照星盘指引，调整方向，朝着星域深处某个相对僻静、标记着“万象”二字的区域飞去。

沿途，他们这“剑意裹挟三人”的奇特赶路方式，引来了不少好奇或审视的目光。尤其是一些感知敏锐的修士或探测傀儡，能察觉到林轩身上那股即便刻意收敛、依旧令人心悸的剑意，以及紫辰真君那明显的重伤垂死状态，目光中便多了几分探究与警惕。但天工星域鱼龙混杂，各种奇人异士、亡命之徒层出不穷，只要不违反星域基本公约（如在航道内战斗、大规模破坏公共造物等），一般也无人会多管闲事。

飞行约半日，穿过数片由巨型齿轮组构成的“星空齿轮带”和一片流淌着七彩灵液的“淬火河”，前方出现了一片被淡淡雾气笼罩的虚空区域。雾气并非自然形成，而是由无数细微的、不断变幻的符文光影构成，形成了一道天然的迷幻与防护屏障。屏障之后，隐约可见数十座风格各异、但无不精巧绝伦的建筑悬浮——有高耸的九层琉璃塔，有覆盖着青铜锈迹的古老殿堂，有完全由透明水晶构筑的半球体实验室，也有如同巨树般枝桠蔓延、挂满各种工具和半成品的奇异工棚。

这里，便是“万象工坊”，墨衡子的隐居与主研之地。星盘的光点在此处停止了闪烁，静静指向雾气深处。

林轩在雾气屏障前停下。他没有贸然闯入，而是朗声开口，声音透过剑意加持，清晰地传入雾气之中：

“界盟紫辰真君故友，携其前来，求见墨衡子大师。事态紧急，还望通传。”

声音在雾气中回荡，却良久无人应答。只有那些符文光影依旧不紧不慢地流转、变幻。

韩立与苏璃对视一眼，心中微沉。难道墨衡子不愿见客？或者……此地也已不安全？

就在林轩准备再次开口，甚至考虑是否强行破开屏障时，前方的雾气忽然一阵波动，向两侧分开，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由悬浮的光板构成的蜿蜒小径。同时，一个清脆悦耳、却又带着几分机械般呆板的女童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来访者，请沿‘接引光径’前行。工坊重地，禁制重重，勿要偏离路径，勿要触碰任何物品，勿要擅动灵力。”

声音刚落，那光径便如同活物般，开始向雾气深处延伸。

林轩目光微凝，没有迟疑，当先踏上光径。韩立与苏璃紧随其后，小心地控制着自身气息和步伐。

光径在雾气与各种奇诡建筑间穿行，有时笔直，有时旋转，有时甚至垂直向上或向下。沿途所见，光怪陆离：有房间大小的紫金算盘自行拨动，计算着繁复的数据；有无数的金属零件如同蜂群般在空中自动组装、拆解；有炽热的炉火在真空环境中静静燃烧，淬炼着某种散发七彩光晕的液体金属；更有一些半人半机械、或完全由灵木与符文构成的奇异造物，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对穿行而过的林轩等人视若无睹。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冰冷、精密、高效，却又充满无限可能的气息。仿佛不是修士的洞府，而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充满生命力的……机械神国。

光径最终将三人引至那片建筑群中央，一座最为高大、也最为古朴的建筑前。这是一座通体以暗青色“天工石”砌成的九层高塔，塔身没有任何窗户，只有无数细密到极致的符文如同呼吸般明灭。塔门紧闭，门上刻画着一副复杂的星图与齿轮组合图案。

女童的声音再次响起：“主人正在‘千机阁’顶层处理要务。请贵客稍候，或可先至侧厅休息。”随着话音，塔身一侧，一道不起眼的石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一个布置简洁、只有几张石椅石桌的小厅。

林轩看了一眼怀中气息愈发微弱的紫辰真君，沉声道：“紫辰道友伤势危急，恐难久等。还请通禀墨衡子大师，言明故友垂危，刻不容缓。”

沉默了片刻。就在林轩眉头渐蹙，准备再次开口时，塔门上的星图齿轮图案忽然亮起，缓缓旋转起来。紧接着，沉重的石门向内打开。

门内并非预想中的厅堂，而是一条向上螺旋延伸的、没有任何扶手、两侧墙壁布满密密麻麻孔洞的幽深阶梯。一股混合着机油、灵墨、陈旧羊皮卷以及某种奇异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贵客请进。主人有请。”女童的声音从阶梯深处传来。

林轩不再犹豫，抱着紫辰真君，一步踏入。韩立与苏璃紧随其后。

一踏入塔内，身后的石门便无声关闭。阶梯两侧孔洞中，忽然亮起柔和的白光，将通道照亮。同时，一股无形的、温和却坚韧的力量场弥漫开来，稳定着空间，也隐隐隔绝了内外。

三人沿着螺旋阶梯向上。阶梯极长，仿佛没有尽头，且每上升一段，周围墙壁上的孔洞和刻画的符文便更加复杂、密集，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也越发隐晦而强大。韩立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丹田内的剑丸，在这无处不在的精密能量场中，都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制与调整，运转变得更加“规范”和“效率”。

这塔，本身便是一件庞大、精密、且充满智慧的……法宝！或者说，是墨衡子道与技艺的延伸！

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阶梯终于到了尽头。前方是一扇虚掩的、以某种温润白玉雕刻而成的房门。

林轩推门而入。

门内，是一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世界”。

房间极其广阔，仿佛运用了无限拓展空间的神通。这里没有地板，没有天花板，只有一片深邃的、如同宇宙背景般的黑暗。而在黑暗之中，悬浮着无数……“东西”。

有完整或残缺的星图在缓缓旋转，每一颗星辰都似乎是一个微缩的阵法模型；有复杂到令人眼晕的立体机关图在不断拆解、组合；有无数细如发丝的能量流，如同血管般在虚空中交织、流淌，构建出动态的灵力回路模型；更有许多韩立完全无法理解的、由光、影、符文、数字构成的抽象概念具象化产物，在无声地演绎、碰撞、演化。

而在这片“知识”与“技艺”的星海中央，悬浮着一张巨大的、完全由透明水晶构成的悬浮工作台。工作台前，一个身影背对着门口，正俯身操作着什么。

那人身材不高，略显佝偻，穿着一件沾满了各色油污、灵墨、甚至还有几个焦黑窟窿的灰色旧工装，头发花白而杂乱，用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金属条随意挽着。他左手拿着一柄刻满了微缩符文的银色刻刀，右手则不断凌空虚点，调整着工作台上方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数百个齿轮、杠杆、符文光点构成的动态模型。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只是用那略显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嗓音说道：

“放那边空着的能量稳定台上。小璃，去取三号急救箱和‘定魂玉髓’来。”

话音刚落，一个约莫七八岁、梳着双丫髻、身穿红色小袄、脸蛋圆圆、眼睛却如同最纯净黑曜石般明亮的小女孩，便不知从哪个角落的阴影里蹦了出来。她正是之前那女童声音的主人，此刻却是一个活生生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好奇地看了林轩等人一眼，尤其是昏迷的紫辰真君，然后脆生生应了声：“知道啦，爷爷！”便迈着小短腿，跑到房间一角，拖出一个几乎比她人还大的金属箱子，又从一个悬浮的玉匣中取出一小瓶散发着温润白光的液体，这才吃力地抱着东西，蹬蹬蹬跑向工作台旁一个空着的、如同水晶棺材般的平台。

林轩依言，将紫辰真君小心地平放在那“能量稳定台”上。水晶台面立刻亮起柔和的绿光，扫描过紫辰全身，同时伸出数条柔软的、仿佛由光构成的触手，连接在他几处要害穴位，开始注入温和的稳定能量，并显示出他身体内部详细到极致的伤势数据与能量流转图——比林轩之前以神识探查的还要清晰直观数倍！

那被称为“小璃”的女孩已经熟练地打开急救箱，里面是各种奇形怪状、但无一不散发着精纯灵力的工具与药剂。她踮起脚尖，先将那瓶“定魂玉髓”小心翼翼地滴入紫辰真君口中三滴，然后开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精准度，处理他左肩那道最严重的伤口，清创、敷药、激发药性、引导灵力修复……动作行云流水，与其稚嫩的外表形成了巨大反差。

直到此时，那背对着众人的身影——墨衡子，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看上去大约五六十岁模样，面容清癯，下颌留着短须，一双眼睛不大，却异常明亮锐利，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直指事物最本质的结构与原理。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紫辰真君身上，看到那严重伤势和“小璃”的处理，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似乎对孙女的技艺颇有信心。

然后，他的目光才转向林轩，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被一种研究般的专注所取代。

“天剑神君林轩？”墨衡子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百年镇守归墟，以身补剑，近日逆天归来……紫辰在密讯中提到过你。果然，剑意之纯粹凝练，已近乎‘道’的显化，却又隐含着一丝……不属于此界的‘异质’与‘新生’。有趣。”

他的评价，仿佛在点评一件难得的炼器材料或阵法模型，而非一位威震星海的剑道神君。

林轩对此并不在意，微微颔首：“正是在下。墨衡子大师，紫辰道友为调查界盟内部与‘幽影会’勾结之事，遭其暗算重伤，命悬一线。他嘱托我前来寻你，说唯有大师可信，且能助我们。”

墨衡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能量稳定台旁，亲自检查了一下紫辰的状况，又看了看小璃正在处理的伤口，点了点头：“蚀灵幽炎已拔除，本源受损严重，神魂亦有创伤，但性命暂时无碍。小璃处理得不错。”他摸了摸孙女的头，小璃扬起脸，露出一个有些害羞又带着骄傲的笑容。

“幽影会……”墨衡子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锋芒，“这群藏头露尾、专事破坏与窃取的老鼠，爪子伸得倒是越来越长了。连紫辰这样的界盟实权长老都敢动……看来，他们背后的主子，最近很不安分啊。”

他看向林轩，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紫辰在最后传给我的、被多重加密的断续信息中提到，你发现了关于‘归墟之种’和上古‘天倾之战’的一些惊人真相？甚至可能触及了某些存在极力掩盖的秘密？他还说，幽影会对你，或者说对你掌握的信息，志在必得？”

林轩坦然迎向他的目光：“是。我于剑碑林深处，得见‘混沌源碑’，获知部分残缺真相。归墟之种，乃此方宇宙与生俱来之‘终结病灶’。上古天倾之战，实为万族先贤为对抗此劫发起的绝望抗争。而幽影会及其背后势力，很可能便是当年抗争失败后，投向归墟、或与之达成某种协议的背叛者后裔，如今正试图催化归墟之种的全面爆发。”

他顿了顿，补充道：“紫辰道友正是因为调查界盟内部与幽影会的关联，以及近期归墟观测数据的异常，才遭此毒手。”

墨衡子听着，脸上并无太多震惊，反而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与沉重。他沉默片刻，缓缓道：“紫辰的怀疑，与我近年来的某些观察和推测不谋而合。天工星域看似超然，实则也非净土。近百年，尤其是最近几十年，星域内关于‘终极湮灭’、‘归墟崇拜’、‘新纪元开启’等邪异学说与秘密结社悄然兴起，背后都有幽影会活动的影子。一些着名的炼器、阵法大师离奇失踪或‘顿悟’转向，其研究成果也往往流入某些神秘渠道……”

他走到工作台前，手指在空中虚划，那复杂的齿轮杠杆模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星图，其中标记着无数红点与黑线。

“这是我根据紫辰之前提供的零星信息，结合天工星域内部的异常数据流，私下构建的‘幽影会潜在活动网络与资源流向推测图’。”墨衡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很不幸，它与归墟边缘异常活跃的区域、界盟内部某些势力的隐秘调动、以及一些上古禁忌遗迹的开启传闻……高度重叠。”

他的目光落在星图上一个不断闪烁的血红色光点上，那位置，赫然就在天工星域外围不远处！

“而最近，这个网络显示，有不止一股强大的幽影会力量，正在向天工星域附近集结。”墨衡子看向林轩，眼神无比凝重，“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这里。或者说，是你。”

房间内，一时陷入沉寂。只有那些悬浮的知识模型在无声流转，以及小璃处理伤口时细微的器械声响。

墨衡子的“万象工坊”，这个紫辰真君寄托最后希望的隐秘庇护所，似乎……也早已被阴影笼罩。

危机，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