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刮过菜市场铁皮棚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沈无惑站在鱼摊外五米远的地方,手里拎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香烛、糯米和黑狗血。阿星跟在她身后,肩膀僵硬,脚步比平时慢了许多。
“到了。”王麻子压低声音,语气发颤,“就是这儿。”
沈无惑没应声,往前走了两步。空气里弥漫着腥臭味,混杂着死鱼腐烂的气息与泥土的霉味。地上翻倒着几个泡沫箱,死鱼散落一地,有的已经发白,眼球浑浊,腹部鼓胀得几乎要裂开。
她从包中取出铜钱袋,三枚铜钱在掌心滚了一圈。闭眼轻摇,再睁眼时,眼神已然不同。
“是水鬼。”她说,“靠怨气凝形,已成气候。”
阿星咽了下口水:“这么快?才三天而已。”
“有人帮它。”沈无惑将铜钱收回袖中,抽出朱砂笔,“不止是尸骨,还有生辰八字和祭品。这鬼不是自己来的,是被人推出来办事的。”
王麻子脸色发青:“谁会干这种事?我连杀鱼都不敢看血!”
“现在害怕也没用。”沈无惑蹲下身,在鱼摊边缘开始画符,“先镇住它,别让它乱动。”
她执笔在水泥地上勾勒,每一笔都沉稳有力,毫无迟滞。符成刹那,地面微微一震,仿佛有东西被无形之力压住。
阿星盯着那道符:“有用吗?”
“暂时有用。”她起身环顾四周,“但它不会安分太久。”
话音刚落,地上的死鱼忽然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也不是老鼠碰的。是一条大鱼,尾巴抽搐半寸,如同仍在水中游动。
阿星猛地后退一步,差点被鞋带绊倒。
“别慌。”沈无惑头也不回,“它知道我们来了。”
她继续作符,一圈接一圈围住整个摊位。每完成一道,便在符角撒一把糯米。糯米落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王麻子靠在旁边的水泥墩上,双手抱头,低声念叨:“我不看我不看……”
“你最好别看。”沈无惑淡淡道,“看了容易沾上。”
最后一道符落笔,她退后三步,从包中取出一张黄纸符,夹于指尖。
“起。”
符纸自燃,火焰呈淡金色,照亮四周。火光扫过鱼堆,那些死鱼竟轻微颤动,仿佛下方有物正在拱动。
“来了。”她说。
下一秒,一只苍白的手从鱼堆中缓缓伸出。
手指修长,指甲乌黑,手腕缠着破旧渔网。那只手抓着一条死鱼,一点一点往上爬,宛如从深水中钻出。
阿星猛然跳开,撞上了后面的三轮车,发出“哐”的一声响。
“站好。”沈无惑声音不高,却冷得刺骨,“你要是跑了,今晚我就把你绑去坟地守夜。”
阿星咬牙站定,手伸进包里摸出一张符,紧紧攥在掌心。
那只手完全探出,接着是手臂、肩膀,最后是一个湿漉漉的人头。长发贴面,嘴唇青紫,双眼全白,没有瞳孔。它仰起头,发出一声尖啸,如同玻璃划过铁皮。
沈无惑抬手,甩出符咒。
符在空中展开,金光炸裂,如网般罩下。水鬼抬起手欲挡,动作稍慢,被金光缠住,整个人狠狠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小小水鬼,也敢在此作祟?”她走上前,立于其前,“谁派你来的?说出来,给你个痛快。”
水鬼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像是在笑。
“不说?”沈无惑冷笑,“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她从包中取出罗盘,置于左手掌心。指针旋转数圈,最终停在水鬼胸口位置。
“怨气清晰,魂体未散,说明死亡不久。”她低声说道,“最近三个月内溺亡,男性,三十到四十岁之间。”
阿星听得头皮发麻:“师父,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不是查,是读。”她答,“它身上带着信息,就像鱼贩贴标签一样。”
水鬼突然剧烈扭动,金光晃动,几近破裂。
“想挣脱?”沈无惑右手掐诀,口中念咒,语速低而急促。
金光再度收紧,水鬼惨叫一声,身体蜷缩,似被烈火灼烧。
“再问一遍。”她俯身,直视那双白眼,“谁让你来闹事的?幕后之人是谁?”
水鬼张嘴,喉间挤出几个字:“……不该……回来……”
“谁不该回来?”她追问。
“你……你不该……回来……”
沈无惑眯起眼:“你是冲我来的?”
水鬼未答,反而咧嘴一笑,嘴角裂至耳根,露出满口黑牙。
“有意思。”她说,“看来不止一个人想拿王麻子开刀。”
阿星忍不住问:“师父,它是不是被人控制了?不然怎么会挑这个地方?”
“当然被控制了。”沈无惑站直身子,“刚死的水鬼哪有能力自行布阵?它是棋子,有人在背后下棋。”
王麻子颤抖着问:“那……我能活到明天吗?”
“能。”她说,“只要你别乱跑,不接陌生人给的东西,不在半夜出门。”
水鬼仍在挣扎,金光出现裂纹,眼看就要撑不住。
“它快不行了。”阿星说,“要不要直接收了它?”
“不行。”沈无惑摇头,“现在收,线索就断了。得让它开口。”
她从包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拔掉塞子,倒出些许黑色粉末,撒在水鬼脸上。
粉末触肤即燃,水鬼顿时惨叫,身体抽搐,如同被烈火焚烧。
“这是什么?”阿星问。
“阴土。”她说,“从埋过尸体的地里挖出来的。对鬼魂而言,就像辣椒粉进了眼睛。”
水鬼终于不再挣扎,喘着粗气,喉间“嗬嗬”作响。
“说。”沈无惑盯着它,“谁派你来的?名字。”
水鬼缓缓抬头,白眼望她,嘴唇颤抖,吐出两个字:“厉……万……疆……”
沈无惑皱眉:“他?不可能。”
“真是他……”水鬼声音断续,“他……要清场……不留活口……”
“清场?”阿星插嘴,“清什么场?”
“命馆……周边……所有熟人……都要除掉……”水鬼咳出一口黑水,“你是第一个……下一个……就是你师父……”
沈无惑不动声色,眼神却骤然转冷。
“他以为这样就能逼我低头?”她冷笑,“真是老糊涂了。”
水鬼还想开口,忽然身体一僵,眼白翻转,面容扭曲变形。
“不好!”阿星惊呼,“它要自毁!”
沈无惑反应极快,右手一扬,三枚铜钱飞出,钉入水鬼额头、咽喉与心口。
水鬼身躯一顿,嘴巴张着,却发不出声音。
“别想逃。”她说,“话没说完,不准走。”
水鬼眼球渗出血丝,顺着脸颊滑落。嘴唇微动,似在传话。
沈无惑靠近一步,仔细聆听。
随即,她脸色变了。
“你说什么?”她声音低沉,“再说一遍。”
水鬼嘴唇轻颤,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师父……还没死……他在等你……”
沈无惑伫立不动。
阿星看着她,发现她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师父?”他小声唤道。
沈无惑慢慢抬头,望向远处街角。
那里站着一道人影。
身穿深色外套,左手戴着七枚铜钱串成的手链,右脸一道疤痕,在路灯下清晰可见。
是厉万疆。
他站在那儿,未走近,也未言语,只是静静望着这边。
沈无惑握紧手中的罗盘。
厉万疆抬起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转身离去,背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来干什么?”阿星紧张地问,“示威吗?”
沈无惑没有回答。
她低头看向被铜钱钉住的水鬼,那张脸已开始泛灰,仿佛即将化为烟尘。
“它说的是真的?”阿星小心翼翼问,“你师父……还活着?”
沈无惑伸手,拔下三枚铜钱。
水鬼的身体瞬间崩解,化作一团黑雾,随夜风飘散。
她将铜钱收回袋子,声音极轻。
“我不知道。”
阿星怔住。
沈无惑抬头,望向命馆的方向。
风吹起她的衣角,左胸口的八卦纹一闪而过。
她转身就走。
“去哪儿?”阿星赶紧跟上。
“回去。”她说,“有人想玩大的,那就陪他玩到底。”
阿星追在后面,还想再问。
沈无惑忽然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
“记住,”她说,“从现在开始,别信任何人送的东西。”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亮起。
通话记录中,那个打了三年始终无法接通的号码,正微微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