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的手抠进泥土,指甲都翻了。他摸到一枚铜钱,冰凉的,贴在手心。头顶的光越来越小,沈无惑的身体快被地缝吞进去了,只剩一只脚在外面,被白骨抓着。
他没听她的话。
他记得那天大雨,几个混混拿刀围住他,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突然一张黄符飞来,贴在带头的人脑门上,那人倒地抽搐。然后她走过来,唐装一点没湿,看了他一眼说:“命不该绝的人,别总往绝路上跑。”
从那以后,他就跟着她了。
现在她要被拖下去了,他不能动?不行。
他往前扑,整个人摔在地上,骨头像散了架。但他还是爬,用手肘蹭,膝盖磨破也不停。白骨发现他了,立刻转头,几只骨手朝他脸抓来。他偏头躲开,右边脸颊还是被划出三道血痕。
他抱住沈无惑的小腿,死不放手。
“师父!”他喊得嗓子哑了,“用我当阵眼!”
沈无惑卡在石壁间,头歪着,嘴角流血。她听到声音,艰难地转过脸,看见是他,眼睛猛地一缩。
“你有病?”她声音沙哑,“滚下去!”
“我没病。”阿星咧嘴一笑,牙齿上都是血,“就是不想看你死。”
他说完,用力扯下腕上的铜钱手链。这是她亲手给他戴的,说是辟邪,其实他知道就是普通串儿。可刚才他按在胸口时,那些扑来的白骨突然停了一下,连阴风都静了一秒。
这东西有问题。
他不管了,现在只能赌。
手链扯下来,他直接拍在胸口。皮肤碰到铜钱的瞬间,一股热流冲上来,不烫,但像喝了酒,烧得内脏都在抖。
周围的白骨全僵住了。
原本往上涌的骨架全部停下。有的举着手,有的张着嘴,全都定住,像按下暂停。连拉沈无惑的力量也变弱了。
沈无惑睁大眼,呼吸一滞。
她认得这个反应。
这是契约共鸣。
她当初给他戴手链时,滴过一滴血,是最简单的师徒契,防小鬼和邪祟。这种契很弱,撑不住大事。但现在……这些白骨怕的不是她,是阿星身上的她的命印。
她明白了。
招魂阵靠怨气引路,所有材料都得是被迫献祭的亡魂。可阿星不一样。他是活人,自愿上来,还带着守约者的印记。
规则乱了。
钱百通在空中大吼:“谁让你插手的?撕了他!”
话音刚落,红姑动手了。
她站在高处,团扇展开,扇面骷髅一闪,阴风化作利刃,直劈阿星天灵盖。这一击又快又狠,根本不给他时间反应。
阿星躲不开。
他只觉得头顶一凉,像冰锥扎进来。他咬牙挺着,身体绷紧,手仍死死抓着沈无惑的腿。
“你疯了吗!”沈无惑急了,挣扎着抬头,“你是徒弟,不是替死鬼!”
“那你是什么?”阿星喘着气,脸上全是汗和血,“算命的?救人的?还是专门收尸的?”
他笑了一声,声音发抖:“你救我那天,我就想好了。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你要用,随时拿走。”
沈无惑说不出话了。
她看着他,眼神变了。不再是平时那种嫌弃的样子,而是真的愣住了。
十七岁的孩子,满身是伤,跪在白骨堆里,手里攥着一枚破铜钱,说着不要命的话。他不怕吗?肯定怕。但他还是上来了。
她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他。他蹲在桥洞下,头发乱糟糟,t恤破了,里面塞报纸保暖。她路过,扔了包泡面给他。他接住,说了句“谢谢姐”,然后问:“你能再借我十块钱吗?我想买双鞋。”
那时她就觉得这小子皮实。
现在她知道,他不只是皮实。
他是真敢拼命。
红姑再次举起团扇,第二道阴风已经准备好。她眼神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波动。对她来说,多一个少一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阵法不能乱。
阿星感觉到头顶的压力又来了。
他知道这次躲不过。
他闭上眼,把铜钱按在胸口,低声说:“师父,要是我能活下来,下次能不能别让我背《八卦入门》了?太难记。”
沈无惑喉咙一堵。
她刚张嘴,就看见阿星身体猛地一震。
团扇劈了下来。
风割破空气,发出尖响。
他的肩膀先中招,衣服撕裂,皮肉翻开,血喷出来。接着第二道风擦过脖子,留下一道深红的线。
他没松手。
哪怕半边身子动不了,他还是抱着她的腿,像钉在地上。
沈无惑看着他,忽然轻声说:“你真是个傻子。”
阿星咳出一口血,睁着眼,努力笑了笑:“傻人有傻福嘛。”
地底裂缝开始震动。
那些停住的白骨慢慢动起来,像是接到新命令。它们不再攻击阿星,而是转身,双手合拢,做出奇怪姿势,像行礼,又像准备仪式。
钱百通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怒意和不安:“加快进度!把他们全压进去!别让那小子再捣乱!”
白骨重新围成一圈,把三人困在悬崖边。沈无惑仍卡在地缝里,动不了。阿星趴在地上,一只手还在往前伸,指尖离她越来越近。
阿阴的残光浮在空中,很微弱。但她也在飘向阿星,像是想帮,却使不上力。
红姑第三次举起团扇。
这一次,她对准阿星的心口。
只要一扇下去,这孩子就没命了。
沈无惑盯着那把扇子,忽然开口:“你要是敢动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红姑冷笑:“你现在自身难保,还谈什么报复?”
“我不需要报复。”沈无惑看着地上那个少年,声音很轻,“我只需要他还活着。”
她说完,用力转头,对阿星说:“听着,你要是死了,我以后再也不收徒弟了。”
阿星咳了两声,抬起眼皮看她,眼里竟有点得意:“那……我是不是成了唯一的一个?”
沈无惑没回答。
她只是死死盯着红姑的动作。
团扇落下。
风如刀。
阿星抬手,把最后一枚铜钱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