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门缝照进来,落在阿星脸上。他皱了皱鼻子,翻了个身,后脑勺撞上柜子,咚的一声。
“哎哟。”
他坐起来,手撑在地上,摸到一个硬硬的油纸团。低头一看,是昨晚吃包子剩下的,已经干了。他随手一扔,打了个哈欠。
沈无惑坐在供桌前,手里拿着一张黑乎乎的符纸。她没说话,只是用手指碰了下纸边。那张纸颜色发暗,纹路乱七八糟,像烧糊的饼。
阿阴站在窗边,手搭在窗框上。阳光穿过她的手腕,在地上映出影子。她回头看了一眼沈无惑,小声说:“它还在动。”
沈无惑点头。“不是死东西。是被人从下面送出来的。”
“井里还有人?”阿星揉着眼睛站起来,“不是刚查完吗?”
“不是井。”沈无惑把符纸收进黄布包,“是山。”
阿星愣住。“荒山?那个闹鬼的地方?我听说连狗都不敢去。”
“现在怕了?”沈无惑抬头看他,“昨天你还说要吃煎饼呢。”
“那能一样吗?”阿星挠头,“煎饼是吃的,荒山是送命的。”
阿阴走到供桌旁,拿起三根断香重新插好。“你昨晚说要去听……不只是为了井的事,对吧?”
沈无惑看着她,没否认。“荒山不止一口井。那里有阵法,比《禁术》还早。师父失踪前,最后去的就是那儿。”
阿星不笑了。“你是说……他可能……”
“我不知道。”沈无惑打断他,“但我得去看看。”
屋里安静下来。阿星低头踢了踢扫帚,忽然弯腰捡起来开始扫地。动作很用力,灰尘扬起来,呛得他咳嗽两声。
“那你什么时候走?”他一边扫一边问。
“等你们准备好。”
“我现在就准备好了!”阿星立刻抬头,“我不怕!上次地头蛇的招魂阵我都活着出来了,这次也行。”
沈无惑看着他。“这次不一样。”
“我知道。”阿星停下扫帚,“这次是你自己要去的。不是别人逼你,也不是临时救人。你是真想查点事。所以我也得跟上,不能拖后腿。”
他说完,把扫帚靠墙放好,走到自己的小板凳前,蹲下翻出一本破笔记本。封面写着“符咒练习记录”,页角卷了,字歪歪扭扭。
“你看,”他翻开一页,“这是我昨天画的镇魂符。虽然烧了半张纸,但没炸。李伯说比我一个月前强多了。”
“李伯嘴软。”沈无惑冷笑,“他连阿阴的怨气都压不住,还能看出你画得好?”
“那你也得承认我进步了。”阿星不服,“至少我能分清朱砂和红墨水了。”
阿阴笑了笑。“你确实稳了些。上次贴符,手抖得厉害。”
“那是紧张!”阿星瞪眼,“谁第一次干大事不慌?你现在说我,你怎么不说你自己?上次挡小鬼的时候,魂体都快散了还冲上去!”
“我那时只想护住你们。”阿阴声音轻了,“现在我想做的更多。如果荒山真有被困的魂,我不想只等他们求救。我想先去找。”
沈无惑看着她,很久没说话。
她站起身,走到罗盘前。铜钱放在中间,轻轻一推,转了几圈停下。卦象不清楚,但她眼神定了。
“那就去。”她说,“不是为了报仇,也不是拆局。是时候看看那座山到底有什么了。”
阿星咧嘴一笑。“行!那我回去收拾东西。带够吃的,再买个手电筒,最好搞个登山杖——”
“你当是去玩?”沈无惑瞥他,“荒山没路,没信号,没补给。你带的东西都得自己背进去,自己带出来。”
“那我也去。”阿星站直,“你不让我去,我就偷偷跟着。”
“你能跟几天?”她问,“上次追黑帮跑三条街就趴下了。”
“那次是因为鞋掉了!”阿星喊,“这次我穿运动鞋,鞋带绑死!”
沈无惑没理他,转身打开黄布包,检查里面的法器。铜钱不少,朱砂笔尖还好,罗盘指针稳。她把那张黑符夹进书里,合上。
“我会把命馆关几天。”她说,“账结清,客人退单,让王麻子帮忙照看。”
“你要去多久?”阿阴问。
“不知道。”沈无惑看着门外,“可能一天,可能十天。也可能……回不来。”
空气一下子变沉了。
阿星走过来,站到她右边。“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说。”
“要是真回不来,记得给我换个新供果盘。旧的那个磕了角,不好看。”
沈无惑侧头看他。“你就关心这个?”
“当然。”阿星笑,“我死了也得体面。再说,你要是不在了,谁天天骂我偷懒?这日子多没劲。”
阿阴也走过来,站在左边。“我会守好你们。如果出事,我先拦。”
“你们两个。”沈无惑低声说,“一个嘴贫,一个拼命,真是麻烦。”
“可我们是你的人。”阿星拍胸脯,“你甩不掉。”
沈无惑没说话。她低头看了看黄布包,又看向远处。城市边上,山影模糊,藏在雾里。
她记得师父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城外茶摊。那天他也穿唐装,手里拿一串铜钱。他喝了口茶,说:“有些事,躲不过就得迎上去。命馆可以关门,但心不能闭。”
后来他就走了,再没回来。
现在轮到她了。
“等我把这几单命案看完。”她说,“把账结清,该交代的事都交代完。”
“然后呢?”阿星问。
她看着两人,声音轻但清楚:“然后,我们上山。”
阿星笑了。“行!那我今天就开始减肥,争取进山时不拖后腿。”
“你减的是脸大。”沈无惑说,“不是体重。”
“嘿,我这叫福相!”阿星摸脸,“招财。”
阿阴小声说:“我会把命馆清理一遍。明天早上,我们可以出发。”
沈无惑点头。“好。”
她转身走向内室,脚步没停。经过供桌时,顺手扶正了香炉。灰烬掉了一点在地上,她没扫,也没管。
阿星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小声说:“她其实怕。”
阿阴看他。
“她不怕山,不怕鬼,不怕死。”阿星低声,“她怕我们出事。”
阿阴没说话,轻轻点头。
外面天亮了。街对面早点铺开门,锅铲响。一辆电动车驶过巷口,按了两下喇叭。
命馆里很安静。
沈无惑从内室出来,手里多了个旧木盒。盒子没锁,她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放进黄布包。
“准备吧。”她说,“三天后出发。”
阿星立刻应声:“收到!我这就去练符!”
“别烧我房子。”沈无惑说。
“我控制火候!”阿星跑向角落的小桌子,翻出朱砂和黄纸,“这次绝对不炸!”
沈无惑站在门口,望着远处山影。风吹过来,门上的铃铛响了一下。
阿阴走过去,小声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沈无惑说,“那座山里,会不会也有一个人,在等我们听见。”
阿星抬起头,笔尖顿住。
朱砂滴在纸上,像一滴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