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山上的雾还没散。
沈无惑走在前面,脚步不快,但一直没停。她左手插在唐装袖子里,指尖还有画符留下的粗糙感。阿星跟在后面,腿有点软,走路一瘸一拐的。破洞牛仔裤蹭着路边的草,发出沙沙声。他想说累,又怕别人觉得他不行,就把话咽了回去。
阿阴飘在低处,几乎贴着地面走。她的影子比早上淡了一些,头上的玉兰花只剩一根干枯的梗,在风里轻轻晃。她不说话,也不敢靠太近,怕自己突然散了,连累他们被发现。
他们走了四十分钟,到了山脚的公交站。
沈无惑拿出两张皱巴巴的钱,投进箱子里,一句话不说就上了车。车上没人,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把黄布包放在膝盖上,手一直按着包角。
阿星坐她旁边,喘了口气。
“师父……我们不去命馆吗?”他问。
“不去。”她说,“现在回去就是送上门。”
“那去哪?”
“找人。”
她从包里拿出罗盘,指针晃了两下,指向东边。她看了三秒,合上盖子,放回包里。
阿星不敢再问。
车到站后,三人下车走路。穿过两条小巷,进了城南黑市。这里早上六点就开始摆摊,卖香烛的、算卦的、收旧货的挤在一起。空气里有檀香味,也有汗味和剩饭的味道。
沈无惑在一个写着“铜钱测字”的摊前停下。摊主是个老头,戴着眼镜,手指上套着五个铜钱戒指。他抬头看见沈无惑,眼神动了一下。
“好久不见。”老头说。
“半包朱砂。”沈无惑直接说,“换一条消息。”
老头眯眼,“你要听什么?”
“地头蛇最近在哪?”
老头沉默几秒,低头整理签筒,“听说常去城东金蟾赌场。不是赌钱,是见人。每晚九点后,从后门进。”
“见谁?”
“不知道。但他带的人,袖口都绣着红线蛇头。”
沈无惑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一半朱砂放在桌上。她没多留,转身就走。
阿星追上来,“这消息靠谱吗?”
“这种地方,消息比命贵。”她说,“他敢收我东西,就得说实话。”
“那我们现在就去?”
“白天不行。”她看他一眼,“你忘了昨晚庙门口那些人?晚上活动的,白天躲着。我们现在去,只会扑空。”
“可我们也不能睡觉啊!”
“我不睡。”她说,“你可以回命馆休息。”
“我不回。”阿星摇头,“我要跟你一起。”
沈无惑没再说话。
他们在一家24小时快餐店坐着等时间。阿星吃了半碗泡面就吃不下了。沈无惑一口没动,只是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
太阳下山时,她站起来。
“走。”
金蟾赌场在城东老工业区边上,原来是废弃厂房改的。外面看不出来,门脸很小,只有招牌上一只金漆蟾蜍闪着绿光。门口站着两个保安,穿黑西装,耳朵里有耳机。
沈无惑带两人绕到侧面的小巷。墙上有个通风口,铁栅栏松了一角。她看了看高度,对阿星说:“你能钻进去吗?”
阿星看了看,“能。”
“那就别站着了。”
阿星弯腰要爬,沈无惑一把拉住他后领。
“等等。”她低声说,“先撒点东西。”
她从包里抓了一把灰白色的粉末,沿着墙根撒了一圈。然后才让他上。
阿星手脚并用,卡了两次才挤进去。沈无惑跟着进来。阿阴从缝隙飘进去,像一缕烟。
里面是条维修通道,昏暗潮湿,堆着杂物。他们顺着走廊走到尽头,推开一扇锈门,进了赌场大厅。
灯光很亮,音乐吵,人声乱。老虎机叮叮响,骰子在碗里转,荷官喊着数字。烟雾中,一张张脸泛着油光。
沈无惑扫了一圈,看向东北角。那里有扇门,进出的人不多,但都穿黑夹克,袖口有一道红线。
她拉了拉阿星的衣服,“别乱看,跟我走。”
阿星刚迈一步,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哎哟。”一个黄毛青年笑,“走路不长眼?”
他身后又来了两个,一个戴鼻环,一个光头。三人堵住通道,笑得不怀好意。
“你们几个,穿得像捡破烂的,也敢进来?”黄毛推阿星胸口,“是不是想偷东西?”
阿星后退半步,手伸进裤兜摸符纸。
“我们是来找人的。”他说。
“找人?”鼻环男冷笑,“找死差不多。”
话没说完,一枚铜钱飞过来,砸在黄毛眉心。
“啪”一声。
黄毛捂着脸后退,差点摔倒。他抬头看,见沈无惑站在几步外,手里捏着第二枚铜钱,眼神冷。
“再上前一步,下一枚打你喉咙。”她说。
三人对视一眼,脸色变了。他们知道这不是普通人,不敢惹,骂了句脏话,转身走了。
阿星松了口气,“刚才差点动手。”
“你真掏符,咱们就被拖出去了。”沈无惑压低声音,“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不是荒山破庙。”
“那怎么办?”
“看。”
她拿出罗盘,藏在袖子里,只用眼角瞄指针。指针微微动,指向东北角那扇门。
“那边有问题。”她说。
阿星也看到了门框上方贴着一张黄纸,边缘烧焦了,像是被火烧过。
“是驱邪符?”他小声问。
“是镇压符。”沈无惑说,“有人在里面做法,压不住怨气,只能用符纸挡。”
“所以地头蛇在这?”
“不一定是他本人,但他的人肯定在。”
她正要走,阿阴忽然出现在她肩边,声音很轻:“里面有味道。”
“什么味道?”
“烧纸的味道,还有……哭过的味道。”
沈无惑皱眉。鬼魂对情绪特别敏感,尤其是死前有执念的人,留下的气息很久都不会散。
“你是说,有人在里面死过?”她问。
阿阴点头,“不止一个。地上有痕迹,像拖过东西。”
沈无惑伸手进包,拿出一张新符。这次用的是普通黄纸,画得很快,一笔一划都很稳。
“待会我先进去。”她说,“你在外面等信号。”
“什么信号?”
“我要是咳嗽两声,你就往门上贴符。”
“要是三声呢?”
“那就跑。”她说,“别管我。”
阿星想说话,但她已经走了。
她沿着赌桌边缘走,避开监控,慢慢靠近那扇门。守门的黑夹克男人拦住她。
“对不起,女士,这边不能进。”
沈无惑笑了笑,“我找我哥。他叫老陈,说好今晚分红。”
“没听说过。”
“那你问问。”她不动,“不然等他出来发现我在外面等着,回头怪你挡财路。”
男人犹豫一下,掏出对讲机说了几句。里面传来回应,他点点头,开门让她进。
沈无惑进去后,门关上了。
阿星躲在柱子后,手心全是汗。他盯着那扇门,一秒都不敢移开。
十分钟后,门缝底下飘出一丝白烟。
阿星立刻掏出符纸,冲过去贴在门上。
符纸刚碰到门,里面就传来闷响,像是桌子翻了。
接着,一声咳嗽。
两声。
阿星屏住呼吸。
第三声还没响起,门突然拉开一条缝。
沈无惑探出半个身子,头发乱了,嘴角有血。
“走。”她只说了一个字。
阿星伸手要扶,她甩开,“别碰我,我身上沾了东西。”
两人快速撤离,拐进维修通道。阿阴紧跟其后,回头看了一眼大厅。
那个戴鼻环的男人正朝这边张望。
他们爬上通风口,往外爬时,沈无惑突然停下。
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烧了一半的纸片,上面有几个字:初七送井。
“这是……”阿星睁大眼。
“证据。”她攥紧纸片,“他们今晚就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