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还在说话,沈无惑便推开了铁门。
门轴发出吱呀声,头顶的灯闪了闪。夹克男立刻回头,矮个子也停下了脚步,手里还攥着扳手。
沈无惑站在门口,一身灰色唐装,扣子齐整地扣到领口,发丝用一支木簪挽起。她没开口,左手腕上的符光微闪,右手一挥,两张黄纸符如蝶般飞出,稳稳贴在两人肩头。
夹克男身体一僵,仿佛被无形之力压住,往前踉跄一步。矮个子想抬手,却觉手臂沉重如铅,动弹不得。
“你们聊得挺热闹。”沈无惑迈步进来,顺手将门带上,“要不要我泡杯茶,大家坐下来慢慢说?”
阿星从堆料台上跳下,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站稳后抬头看她,声音有些发颤:“师父……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在这儿过夜?”沈无惑瞥他一眼,“下次接活,记得先告诉我。命馆不养闲人,更不准徒弟擅自行动。”
阿星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钢管,指节泛白。他张了张嘴,最终只低声说了一句:“我没答应他们。”
“我知道。”沈无惑走过去,轻轻拍了下他脑袋,“我要是不信你,也不会赶来。”
夹克男冷笑:“沈先生果然护短。可你有没有想过,今天你能救他,明天呢?后天呢?”
“这话你该去问钱百通。”沈无惑看着他,“他派你们来的,是想让我心软,还是手软?”
“我们只是传话的。”矮个子低声道,“让你别管某些事,不然身边的人保不住。”
“哦?”沈无惑轻笑,“所以你们拿我徒弟当筹码,就为了说这句话?”
她抬起左手,符印仍在掌心闪烁。指尖轻动,一道金线疾射而出,缠住夹克男手腕,猛地将他拽向墙壁。砰的一声,整个人重重撞上墙,闷哼都来不及发出。
“现在你们不是传话的了。”她说,“你们是警告。”
矮个子欲扑上来,沈无惑脚尖一点地面——地上有油,他脚下一滑,扑倒在地。她抬脚踢开他手中的扳手,工具包翻倒,零件滚落一地。
“你们两个。”她立于中央,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记住——我徒弟可以骂我,但你们不行。谁动他,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麻烦。”
阿星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灰色唐装,木簪束发,走路的姿态一如往昔。他知道,刚才那一脚,快得根本看不见。
“师父……”他小声唤道。
“嗯?”
“我没受伤。”
沈无惑回头看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她没说话,从黄布包里抽出一张符,塞进他手里。
“拿着。”她说,“以后出门带着它。再被人骗到这种地方,我不来了。”
阿星低头看着那张符,边角微旧,似曾多次被取出端详。忽然间,鼻尖一酸。
“我才不信你会不来。”
沈无惑不理他,走到两人面前。她取出朱砂笔,在他们额头上各点一下。红痕浮现,又缓缓隐去。
“忘言咒。”她说,“接下来三天,你们说不出完整的话,也记不清今晚的事。等你们反应过来,我已经睡着了。”
夹克男瞪着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别这样看我。”沈无惑收起笔,“你们要是真为我徒弟好,就不会选这种地方谈。荒厂、黑灯、扳手,你们以为自己在拍电视剧?”
她转身拉住阿星的手腕:“走。”
阿星没动:“等等。”
“又怎么了?”
“他们说……你是靠邪术骗钱的骗子。”
沈无惑顿了顿:“然后呢?”
“我说你不是。”阿星抬头直视她,“你说命有定数,可你一直在帮我改命。你救过我,给我饭吃,给我地方住,还教我画符。”
沈无惑看着他,嘴角微微动了动:“行了,别说这些肉麻的。你才十七岁,学什么电视剧台词。”
“我是认真的。”阿星握紧手中的符,“你要是因为我出事,我没法活。”
“你少来这套。”沈无惑抽回手,“我要是倒了,你正好接手命馆,还能换个新招牌。多好。”
阿星没笑。
沈无惑叹了口气:“走吧,电瓶车在外面。你骑,我坐后面。敢超速,明天抄《道德经》十遍。”
两人走出厂房,风比先前大了些。沈无惑回头看了一眼,铁门半开着,里面漆黑一片。
她没锁门。
这种地方,锁不锁都不重要。
阿星走到电动车旁,试了试钥匙,车子启动了。他跨上去,回头等她。
沈无惑坐上后座,一手抓住他的衣角,另一只手摸了摸袖中的罗盘。指针仍在晃动,但方向是对的。
“走大路。”她说,“别走小巷。”
“知道了。”阿星握紧车把,“师父,你冷吗?”
“废话,半夜吹风能不冷?”
“那你抱紧点。”
“你想摔死我?专心骑车。”
车子缓缓启动,轮胎碾过碎石与油污。昏黄的路灯下,映出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渐渐拉长。
沈无惑靠着他的背,声音很轻:“下次别一个人接单。”
“我不怕他们。”
“我不是怕他们。”她说,“我是烦。”
阿星没问烦什么。
他知道。
她不是怕他出事,是怕来不及救他。
车子拐上大路,前方灯火依稀。命馆在西边。
沈无惑闭了会儿眼,又睁开。
“手机给我。”她说。
阿星掏出手机递过去。
沈无惑解锁,打开微信群,找到那个发布任务的账号。头像是空白的,名字是一串数字。
她点了举报,填写理由:诈骗和威胁人身安全。
提交。
然后删掉聊天记录。
“群你也退了。”她说,“以后工作走正规平台,别信什么‘酬金翻倍’。”
“那灯怎么办?”
“灯坏了自然有办法。”她靠回去,“命馆不会因为一块灯牌倒闭,但你会因为一条消息进医院。”
阿星点头:“我听你的。”
沈无惑把手机还给他,从包里取出一包薄荷糖,剥了一颗放进嘴里。
凉意在舌尖散开。
她很久没这么晚出门了。
车子经过第三个红绿灯。
沈无惑忽然开口:“你在厂里说的话,我听见了。”
阿星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哪句?”
“你说你不是说给他们听的,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顿了顿:“傻小子,其实我也听见了。”
阿星没回头,耳朵悄悄红了。
沈无惑不再多言。
风吹着,她拢了拢衣领。
前面还有两个路口。
命馆还没到。
阿星放慢了速度。
沈无惑问:“干嘛减速?”
阿星没回答。
他把车停在路边。
沈无惑皱眉:“怎么了?”
阿星转过头,眼眶微湿:“师父,你能不能……别总是一个人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