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亮起时,沈无惑看清了那张脸。
不是陌生人。
她记得三年前在荒山边上见过这个人。那时他跪在塌陷的坟前,手里握着七瓶泛着青光的液体,低声念着“祭水归位”。她当时没有轻举妄动,因为证据不足,也因为他尚未伤人。
如今不同了。
男人站直身体,黑袍垂地,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沈无惑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确认什么。
“没想到是我。”他低笑一声,抬手掀开帽子。
一道疤痕从右眼角斜划至下巴,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沈无惑眼神一凝:“地头蛇。”
“沈先生果然厉害。”他微微歪头,“连我的外号都听过。”
“不是查来的。”她说,“是你留下的痕迹太多。”
地头蛇没回应,反而笑了:“可你也没来抓我。三年前不来,现在才到,是不是太晚了?”
“我不抓人。”沈无惑后退半步,手已悄然摸上包上的拉链,“我只破局。”
“那你今天能破这个局吗?”话音未落,他右手一扬。
七个小瓶飞出,落在金棺四周,瓶身幽幽泛着青光。
沈无惑瞳孔微缩。
她认得这些瓶子。
王麻子送来的鸡汤里,就有一瓶这样的东西。她起初以为是符水,收进了柜子。后来化验才发现,里面混有毒物,饮用后会头晕心悸,久而久之甚至可能猝死。
她盯着那七瓶水,脑中飞速运转。
王麻子不会害她。
但他信她。
敌人正是利用这份信任。
“你用了命馆的‘圣水’?”她问。
“不。”地头蛇摇头,“是你让他送平安,我给了他瓶子。他只是照你说的做了——把‘保平安的东西’送给邻居。”
沈无惑呼吸一滞。
原来如此。
那些符水早已被调换。有人借王麻子之名,将毒水分发出去。人们慢慢中毒,最终死亡,却无人怀疑是毒害,只当风水出了问题。
等事态失控,矛头自然指向她。
“所以你是故意让我查这案子?”她冷笑,“想让我背锅?”
“不止。”地头蛇抬起手,掌心浮现一根发黑的人骨,“我是想让你看着,你救不了的人,一个个死在你面前。”
阿星刚从洞口滑下,脚还未站稳,便听见这句话。
他抬头看向沈无惑,声音有些发抖:“师父……这些水……是我们发出去的?”
“不是我们。”沈无惑目光锁定地头蛇,“是有人打着我们的名号行事。”
“差不多。”地头蛇耸肩,“老百姓只认招牌。你开命馆,我就用你的招牌做事。你讲因果,我就用因果对付你。”
话音落下,他忽然抬手,人骨一挥。
地面轻轻一震。
沈无惑立刻掏出三枚铜钱掷于地上。
两正一反。
“坎为水,有险。”她低声说道。
阿星听懂了,迅速后退,紧贴墙壁。
“师父,怎么了?”
“他要用‘水’。”她从包中抽出一张红符,捏在指尖,“这里潮湿,地下有水管,他能让水变成杀人的工具。”
“不至于吧?”阿星咽了咽口水,“水还能杀人?”
“能。”沈无惑目不转睛,“被邪术浸染过的水,比刀更狠。沾上一点,皮肤就会溃烂;进入体内,内脏也会腐坏。”
地头蛇听了,竟笑了:“沈先生真懂行。你知道最妙的是什么吗?”
他顿了顿,声音骤冷:“这些水,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
“给我?”
“对。”他指向那七瓶水,“第一瓶,在你每天喝的茶壶里。第二瓶,混在你洗脸的水中。第三瓶,贴在你床头驱邪符的背面——夜里出汗,就能渗进皮肤。”
沈无惑沉默。
她在回想这几日是否头晕、做噩梦、心跳加速。
都有。
但她一直以为是劳累所致,旧伤未愈。
原来是中毒了。
难怪刚才罗盘失灵。
她的气场早已被污染。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我?”她问。
“杀了你多没意思。”地头蛇慢悠悠道,“我要你活着,看你治好的人一个个倒下,看别人骂你是骗子、灾星。我要你名声扫地,无人登门,最后自己关门走人。”
“然后呢?”
“然后我接手你的命馆。”他笑了笑,“用你的名字,做我的生意。”
阿星听得怒火中烧:“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用我师父的名字?”
“闭嘴。”沈无惑忽然道。
阿星一怔。
“别激他。”她盯着地头蛇,“这种人喜欢别人骂他。你越生气,他越高兴。”
地头蛇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你还挺冷静。”他说。
“我习惯了。”沈无惑淡淡道,“总有人想踩着我往上爬。厉万疆试过,钱百通试过,你现在也想试。”
“但他们都没成。”她上前一步,“你也一样。”
地头蛇沉默片刻,忽然抬手,人骨重重敲向地面。
哗——
头顶水管猛然炸裂。
污水自天花板喷涌而下,夹杂着铁锈与恶臭,如瀑布般砸向两人。
沈无惑一把拽过阿星,翻滚躲开。
水落地时发出“滋滋”声,水泥地面竟冒起白烟。
“那是阴沟里的死水!”她喊道,“别碰!”
阿星趴在地上,望着那一滩黑水,吓得不敢动弹。
“师父,这水……真的会伤人?”
“不是伤人。”沈无惑盯着上方破裂的管道,“是把人变成它的养料。”
她迅速翻包,取出三张符纸,咬破手指,在上面画线。
“帮我挡住他三十秒。”她将符纸递给阿星。
“我?挡他?”阿星结巴起来,“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那就当他是王麻子家那只狗。”沈无惑头也不抬,“你以前不是天天绕着走?现在不用绕了,冲上去就行。”
阿星深吸一口气,抓起符纸便往前冲。
地头蛇冷笑,人骨一挥,黑水如鞭抽来。
阿星就地一滚,甩出符纸,贴在他腿上。
啪的一声,符纸燃起,火焰呈蓝色。
地头蛇闷哼一声,后退半步。
“有点意思。”他低头看着烧焦的衣角,“小角色也会动手。”
沈无惑趁机将三张符按在地上,口中默念几句。
罗盘开始转动,指向金棺。
“阵眼在这里。”她心想,“只要毁掉金棺,整个阵法就废了。”
她正欲上前,忽然察觉异样。
空气变得沉重。
呼吸困难。
低头一看,脚边不知何时积起一层黑水,正缓缓朝她蔓延。
“糟了。”她低声道,“他不是放水,是在控水。”
整个地下室的水,都在听他指挥。
她抬头望向地头蛇,发现他双手抬起,十指轻动,如同弹琴。
每动一下,水流便变换一次方向。
“他在用水布阵。”她明白了,“不是攻击,是围困。”
黑水一圈圈扩散,将她和阿星困在中央。
阿星靠墙喘息:“师父,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无惑没有回答。
她在思考一件事。
刚才地头蛇说,这些水是为她准备的。
那为何现在才动手?
为何不等她独自前来?
只有一个解释。
“你怕我一个人来。”她忽然开口。
地头蛇动作一顿。
“你等了三年,就是为了今天。”沈无惑盯着他,“可你不敢让我单独进来。”
“因为你打不过我。”她冷笑,“你根本不是冲我来的。你是冲这个阵来的。你想用我的命格激活它,但如果我死了,阵也无法启动。”
地头蛇脸色骤变。
“所以你要我活着进来。”她继续道,“还要我带徒弟,带人气,带阳气。你不怕我破阵,你怕我破不了。”
“闭嘴!”地头蛇怒吼,人骨猛挥。
一大股黑水扑面而来。
沈无惑推开阿星,自己却被撞上墙壁。
她咳了一声,嘴角渗出血迹。
肋骨剧痛。
旧伤裂了。
阿星想爬起来冲过去,却被水流阻隔。
“师父!”
沈无惑靠着墙,缓缓站直。
她擦去脸上的血。
然后笑了。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吗?”她一边抹血一边说,“就是那种自以为聪明,其实蠢得要命的人。”
地头蛇冷冷注视她。
“你费这么大劲,换掉符水,制造命案,就为了引我来?”她摇头,“你早该直接来找我算一卦。三百块,明码标价。”
地头蛇咬牙:“你以为这是玩笑?”
“我觉得是。”沈无惑将血抹在袖子上,“因为你到现在都不敢走近我十步之内。”
地头蛇不动。
“你怕什么?”她上前一步,“怕我发现你根本不会用这个阵?怕我告诉你,你连‘七星连珠’都刻反了?”
地头蛇猛地抬头。
金棺上的字,确实是反的。
他自己都没察觉。
沈无惑见他震惊神情,笑意更深。
“你不是主谋。”她说,“你只是替人办事的。”
地头蛇脸色铁青。
“谁派你来的?”她问。
地头蛇不答。
他高举人骨,十指再次舞动。
地下室的水开始旋转,形成巨大漩涡,中心正是金棺。
棺盖缓缓移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沈无惑盯着那条缝隙,低声说:“阿星,待会我喊跑,你就往洞口冲。别管我。”
阿星点头。
地头蛇立于漩涡中央,黑袍猎猎。
他终于开口:“你不该来的。”
沈无惑看着他,忽然道:“你左耳后面有颗痣,形状像个月牙。”
地头蛇一怔。
“三年前你在坟前烧纸,帽子掉了。”她说,“我当时看见了。”
她顿了顿,声音转冷:“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是被人捡回去养大的。你背后有人。”
地头蛇的脸彻底变了。
他猛然抬手,人骨直指沈无惑咽喉。
黑水化作长矛,疾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