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框边那只手微微一颤。
沈无惑盯着那根手指,指甲乌黑,像是被烈火灼烧过。她没动,只是将怀里最后一张符死死按在掌心。阿星在墙角轻咳一声,声音极低,但她还是听见了。
外面的人进来了。
不是打手,也不是邪修,是厉万疆。
他右脸的刀疤裂开,血顺着下巴淌下。左手铜钱串烧得只剩两枚,孤零零挂在绳上。他脚步虚浮,进门时一个踉跄,扶着墙喘了好一阵才勉强站稳。
“我操……这地方真邪门。”他抹了把脸,抬头看见地上的鬼王,顿时愣住。
鬼王躺在地上,身上冒着青烟,胸口塌陷,呼吸微弱。可它的眼睛还在转动,直勾勾盯着厉万疆。
厉万疆忽然笑了:“成了?真让我等到了?”
他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吼:“听见没!从现在开始你听我的!我是你的主子!”
沈无惑冷笑一声,把嘴里的木簪吐出来。
“你疯够没有?”她说,“它都快散了,你还想收它?”
厉万疆回头瞪她:“闭嘴!要不是你多事,我现在已经是地下道祖了!我花了二十年养鬼压运,七煞聚阴地都在我手里,就差最后一步——”
“就差被它反杀。”沈无惑打断他,“你以为你是主子?你连祭品都不算,顶多是个送东西的。”
厉万疆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沈无惑没理他。她蹲下检查阿星的脉搏,跳得慢,但还稳。她从包里取出罗盘,放在角落,顺手画了个圈。光一闪,护阵成形。
“你根本不懂这个阵。”她说,“这是子母养鬼阵,母鬼在荒山深处,子鬼藏于七口棺中。你挖坟撬棺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每开一口棺,便丢一魂。如今七棺尽启,你还剩几魂?”
厉万疆后退一步:“胡说!我好好的!我能走能说——”
“那你左手指头怎么不动?”沈无惑指着他的手,“还有,你右边耳朵是不是听不见了?刚才打雷,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厉万疆抬手摸向耳朵,脸色渐渐发白。
“我不信!”他嘶声道,“我是老大!是我出钱请人布的阵!是我拼了命抢的地盘!”
“所以你就觉得自己能当主子?”沈无惑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人家压根没打算让你活到最后。你就是个开关,按一下,阵开了,也就完了。”
厉万疆嘴唇颤抖,还想争辩。
这时,地上的鬼王动了。
它撑起身子,骨头发出咔咔声。目光扫过厉万疆,忽然咧嘴一笑,露出焦黑的牙齿。
厉万疆吓退几步:“别过来!你给我回去!我是你主——”
话未说完,鬼王一掌拍出。
厉万疆整个人飞撞石壁,滑落下来,嘴里喷出一口黑血。他挣扎着想爬,手刚撑地,左臂“啪”地折断。
“你……你干什么……”他咳着血,“我们说好的……你归我管……”
鬼王不理他。
它转头看向沈无惑。
两人对视数秒,鬼王缓缓点头。
不是攻击,也不是威胁,只是一个点头。
像是一种认可。
随后它的身形逐渐变淡,一层层散开,最终化作黑气,绕行三周,消散于空中。
洞中骤然安静。
风也停了。
沈无惑站着未动,手仍按在罗盘上。她知道鬼王不会轻易点头。能让这种存在认可,说明她真的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
可她一点也不高兴。
阿阴没了,鬼王也散了,厉万疆瘫在地上呻吟。这一局赢了,却没人欢喜。
她走到阿星身旁,摸了摸他额头。烧退了些。
“醒了别乱动。”她说,“再躺会儿。”
阿星嗯了一声,眼睛没睁。
沈无惑转身走向厉万疆。
那人正用手肘撑地,往门口爬,嘴里喃喃:“我没输……我没输……只要我还活着,就能重来……”
沈无惑在他面前蹲下,掏出铜钱卦,掷于地上。
六枚铜钱排成一行,清晰分明。
“兑为泽,悦也。”她说,“表面风光,内里早已腐烂。你现在就像过年放的窜天猴,点着了噼里啪啦响半天,最后‘噗’一下,只剩一根棍。”
厉万疆抬头看她:“你懂什么!我混了三十年,从小弟做到龙头,谁见我不叫一声哥!我有钱有地盘有兄弟——”
“你现在有口气就不错了。”沈无惑淡淡道,“你那些兄弟呢?一个都没来救你。你那些手下呢?连影子都不见。你所谓的地盘,早被红姑接手了。你知不知道,你昨晚开会的地方,今天早上已经挂了她的旗?”
厉万疆怔住。
“不可能……我们说好了……她辅助我……”
“辅助你进火葬场。”沈无惑站起身,“你太贪了。想掌控阴阳道,又不愿付出代价;想靠鬼王翻身,又不肯献祭自己。结果呢?鬼王把你当垫脚石,红姑拿你当挡箭牌,连你养的狗都知道你活不长。”
厉万疆趴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无惑不再看他。
她走回中央,捡起那本残卷。封面浸满血迹,字迹模糊。她翻开一页,发现里面的符文仍在微闪,虽已微弱。
“师父啊师父。”她低声说,“你说逆命的人会折寿,可没说换来的是一次鬼王点头。”
她将书塞进怀里,拉下袖子遮住手腕。伤口仍在渗血,不多。她不想包扎,留着这点疼也好,至少提醒自己还活着。
阿星动了动,终于睁开眼。
“师父……”他声音沙哑,“我睡了多久?”
“不到十分钟。”沈无惑走过去,“别废话,躺着。”
“鬼王呢?”
“没了。”
“厉万疆呢?”
“快了。”
阿星勉强笑了笑:“那咱们赢了?”
沈无惑没回答。
她望向门口。
外头天未亮,山中雾浓。她看见远处站着一人,穿红色旗袍,手中执扇。
那人没进来,看了几秒,转身离去。
沈无惑没追。
她知道现在追也没用。
她只记得那一眼——对方看她的眼神,不像敌人,倒像是在看一件麻烦的东西。
“麻烦来了。”她自言自语。
阿星想坐起来:“谁?”
“以后再说。”沈无惑按住他肩膀,“你现在唯一该想的是,能不能自己走下山。”
“我能。”阿星撑起身体,“我不当累赘。”
他刚站起,腿一软,差点跪倒。沈无惑伸手扶了一把。
“行了,别硬撑。”她说,“你都快把我吓死了,还装什么男子汉。”
阿星咧嘴一笑:“那您也别装铁石心肠。”
沈无惑瞪他一眼:“再贫嘴,下山我自己走。”
两人慢慢朝门口走去。
经过厉万疆时,他仍在地上爬行,嘴里念叨着“东山再起”“卷土重来”。沈无惑看了他一眼,未发一言。
快到门口时,阿星忽然问:“师父,鬼王临走前,为啥点头?”
沈无惑停下脚步。
她回头望了一眼空荡的地洞,又摸了摸怀中的破书。
“可能是因为。”她说,“它活了几百年,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活路。”
阿星没再问。
他们走出洞口,雾气扑面。
山风吹来,沈无惑觉得有些冷。
她竖起唐装领子,扶着阿星一步步往下走。
身后,厉万疆趴在泥中,手指抠进泥土,仍在向前爬。
他的影子被浓雾吞没,只剩一道轮廓,像一条断了脊梁的蛇。
沈无惑没有回头。
她只记住一件事——下次见到红姑,一定要问清楚她到底替谁办事。
她的手伸进怀里,轻轻抚过那本残卷。
书页最底端,一行小字刚刚浮现。
字是红色的。
写着:“钦天监,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