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惑的手仍按在黄布包上,铜钱的边缘硌着她的掌心。她没动,也没抬头,只是呼吸微微放缓。
阿星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刚买的泻药。裤兜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他掏出来看了一眼,还是那个号码,只发来一个句号。
“别回。”沈无惑说,“这种人就喜欢看你慌。”
“我没慌。”阿星把手机塞回去,声音却有些发颤,“就是……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当然有人在盯。”她说,“从你昨天路过西巷开始,他们就在记你的脸。”
阿星咽了口唾沫:“那我还去贴符吗?”
“去。”她终于抬眼,“不但要去,还得走得像条被狗撵过的流浪狗。”
“啥?”阿星皱眉。
“走路低头,肩膀缩着,眼睛乱瞟。”她比划了一下,“最好嘴里念叨‘哎哟肚子疼’,越狼狈越好。”
“这不真拉屎都行?”
“不行。”她语气坚决,“必须拉。不然别人不会信我快撑不住了。”
阿星一脸苦相:“可我吃了药也得等时间啊……”
“那就等。”她冷笑,“蹲到天亮也得给我拉出来。记住,你是命馆唯一的活证据——证明我沈无惑也开始怕了。”
阿星还想开口:“万一真有人埋伏呢?”
“有才好。”她靠回椅背,“他们越觉得我们乱了阵脚,就越敢冒头。现在最怕的不是他们动手,是他们不动。”
屋角的阿阴一直沉默。她低着头,看着手中的玉兰花,花瓣边缘泛起一丝暗红,仿佛吸了什么。她轻轻掐了下花茎,那抹红光便悄然隐去。
沈无惑看了她一眼:“你也感觉到了?”
阿阴点头:“阴气在往这边聚。不是普通鬼魂,是带规矩的。”
“地府?”阿星问。
“不是地府。”沈无惑摇头,“是打着地府旗号的人。真正的地府不会用血写威胁信,也不会派穿黑雨衣的女人送传单。”
“那他们想干嘛?”
“想让我出门。”她说,“只要我踏出命馆一步,顺着线索走,他们的局就成了。”
阿星挠头:“可您刚才还让我去西巷……”
“你去是演戏。”她打断,“我去是送命。不一样。”
她站起身,走到罗盘前。指针仍在晃动,偏得更厉害了,几乎指向正西北。外面雷声再响,这一次,更近。
“坎为水,震为雷。”她低声喃喃,“大变要来了。”
阿星紧张起来:“要不要叫王麻子再喊两嗓子?至少让大家知道我们没怂?”
“不用。”她说,“他已经喊过了。再喊,反倒显得我们在求关注。”
她转身走向供桌,掀开黄布,取出六枚铜钱。这次没有搓动,也没有闭眼,直接往桌上一撒。
铜钱排成三横两斜,中间一枚歪斜着立住。
“艮为山。”她盯着那枚立着的铜钱,“止也。”
阿星看不懂:“啥意思?”
“意思是。”她缓缓收起铜钱,“该来的,躲不掉。”
话音刚落,门开了。
不是风吹的,是被人推开的。一只戴手套的手扶住门框,接着一个穿黑斗篷的人走了进来。帽子压得很低,面容藏在阴影里,身上散发着一股怪味,像是旧棉被泡过湿土。
阿星往后退了半步:“谁让你进来的?”
那人不理他,径直走到桌前站定。斗篷下摆滴着水,地上很快积了一小滩。
沈无惑坐着没动:“你主子挺会挑时候。”
那人开口,声音沙哑:“我主人想见你。”
“哦。”她应了一声,“为什么?”
“他说你该来了。”那人说,“棋下到这步,该收官了。”
沈无惑笑了:“这话我听过。前两天还有个老头跟我说过。”
“不一样。”那人说,“他是旁观者。我主人是执棋人。”
“哈。”她笑出声,“一个躲在背后不敢露脸的,也好意思自称执棋?”
那人没反驳,抬起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放在桌上。上面刻着三个字:归墟令。
沈无惑眼神微动。
阿星小声问:“这是啥?通行证?”
“差不多。”她说,“死了的人拿着它能走归墟道,不入轮回。”
“那你不能拿!”阿星脱口而出,“你还活着!”
“所以我没接。”她说,“而且这牌子是假的。”
那人沉默几秒:“你说它是假的,就是假的?”
“我说不算。”她拿起铜钱,往空中一抛。
六枚铜钱落地时排成一条直线,最远的那枚正对着门外。
“离为火,附于物。”她淡淡道,“真令牌不会沾人气。这块上有指纹,有汗渍,还有皮屑——明显是活人做的,随身带着的。”
那人不动。
“回去告诉你主子。”她说,“下次想骗我出门,至少准备个像样的东西。”
那人忽然笑了,声音像铁片刮锅底:“你果然厉害。难怪他非得见你不可。”
“我不去。”她说,“让他自己来。”
“可以。”那人点头,“但他说了,如果你不去,明天早上,阿星家的老房子就会塌。”
阿星猛地抬头:“我家?我爸妈早搬走了!那房子空了五年!”
“空房也能塌。”那人说,“砸死两个流浪汉,也算人命。”
沈无惑眯起眼:“你威胁我徒弟?”
“不是威胁。”那人纠正,“是通知。他本来不在名单上,是你让他去西巷盯梢,才把他扯进来的。”
空气骤然沉重。
阿星咬牙:“你们太过分了!”
“过分的是你师父。”那人说,“她不该碰那些事。不该破红姑的阵,不该烧钱百通的符,更不该查三年前护城河底的事。”
沈无惑脸色微变。
“怎么?”那人轻笑,“说到痛处了?”
她没答,伸手摸向黄布包,指尖触到朱砂笔。
阿阴悄然后退半步,手中的玉兰花突然枯了一圈。
“你可以再扔一次卦。”那人说,“但我劝你别浪费力气。这次不是选择题,是必答题。”
沈无惑慢慢松开手。
“带路。”她说。
阿星一愣:“师父?”
“我说。”她站起身,声音平静,“带路。”
那人点头:“明早四点,城北老殡仪馆后门。别带多余东西,别让人跟着。”
“我不带徒弟去。”她说,“也不带帮手。”
“最好如此。”那人转身走向门口,“记住,迟到一秒,就多一条人命。”
门在他身后关上,无声无息,也没有风。
屋里安静了几秒。
阿星冲上来:“师父!你不能去!这明显是陷阱!”
“当然是陷阱。”她说,“但他们犯了个错。”
“啥?”
“他们不该提护城河的事。”她坐下,手指轻敲桌面,“这事除了我和厉万疆,没人知道。”
阿星脑子转不过来:“所以……是谁泄密?”
“不是泄密。”她说,“是有人想让我以为我知道的事被泄露了。”
阿星更懵了。
“简单点说。”她叹气,“他们在装作知道我不知道他们不知道的事。”
阿星:“……啊?”
“算了。”她说,“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
“啥?”
“明天早上。”她看着他,“你去药店再买两盒泻药。”
“又要演?”
“不。”她说,“这次是真的。我要你吃完药,在家门口蹲着。要是看到有人拍照、录像,或者靠近你家老房子,立刻给我打电话。”
“那您呢?”
“我去殡仪馆。”她说,“看看谁在等着收尸。”
阿阴走过来,轻轻把手搭在她肩上。她的手很冷,却很稳。
“我们会帮你。”她说。
沈无惑抬头,笑了笑:“你们俩能不能别总一副我去送死的样子?”
“因为您每次这么说。”阿星嘀咕,“最后都差点真死了。”
“那次是意外。”她说,“谁能想到纸扎人会开车。”
三人静了下来。
外面开始下雨,打在屋檐上噼啪作响。
沈无惑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最底下,找到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她看了很久,最终没有拨出。
她把手机扣在桌上,重新打开黄布包,将六枚铜钱整齐放好。
阿星小声问:“师父,您真打算一个人去?”
“不是一个人。”她说,“有阿阴跟着。再说……”
她顿了顿。
“我也想知道。”
“到底是谁。”
“敢拿护城河的事当筹码。”
她将最后一枚铜钱轻轻推到位。
六枚铜钱围成一个完整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