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的手缩了回去。
沈无惑没动,也没出声。她盯着那扇晃动的木门,直到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才缓缓起身。油灯还亮着,火苗轻轻一跳,映在她脸上,光影微颤。
她走过去,一把拉开门。
地上堆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还在蠕动——是一堆死蛇纠缠在一起,有的已经僵硬,有的嘴还张着,身子扭曲成结,腥臭扑鼻,令人作呕。
沈无惑蹲下身,用朱砂笔挑开其中一条蛇的腹部。皮肉发黑,内里塞着一张小符纸,上面写着四个字:缚魂引煞。
她冷笑一声:“还挺会折腾。”
她回屋取出黄布包,抽出三张雷符藏进袖中,又抓了一把粗盐攥在掌心。
“阿星!”她喊。
角落里,阿星从草席上爬起来,揉着眼睛:“师父,怎么了?”
“起来干活。”她把盐递过去,“门口那些东西,全扫到一块儿,别用手碰。撒盐,然后烧掉。”
阿星探头一看,吓了一跳:“这么多蛇?谁干的?”
“还能是谁。”沈无惑望着巷子深处,“红姑送的‘早饭’。”
阿星缩了缩脖子:“太恶心了……报警吧?”
“报什么警?”她瞥他一眼,“警察来了能给蛇验尸?还是给你念经超度?”
“那……就这么算了?”
“谁说算了。”她取出铜钱,在掌心轻轻滚动,“我只是不想追出去打她第二顿。”
阿星连忙点头,拿起扫帚开始清理。沈无惑站在台阶上,静静看着他干活。她掐指一算,低声念了几句,将六枚铜钱掷于桌上。
坎为水,有险。
她皱眉,又算一次。
离为火,见光。
这回她笑了:“红姑,你急什么?这才第一天你就坐不住了?”
话音刚落,街口传来喧闹声。
王麻子穿着橡胶围裙,手里举着喇叭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卖菜的,朝这边张望。
“都别慌!”他站在命馆门口高声喊,“这些蛇是有人投毒害人!被沈先生破了!不是邪术!别信外面乱传!”
有人问:“真没事?看着挺吓人。”
“我要是有事,还能站这儿说话?”王麻子拍着胸脯,“我闺女之前昏迷三天,医院治不好,沈先生一张符就救回来了。这点小事她压得住!”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有人点头附和。
沈无惑没说话,只对王麻子微微颔首。
王麻子凑近,压低声音:“按您说的办了,我在菜市场一通讲,大家都觉得是有人整您,现在都替您不平。”
“行。”沈无惑淡淡道,“回头请你吃鱼。”
“那我天天来放蛇您都得接。”王麻子笑着转身,又继续喊话去了。
阿星把蛇堆到院子角落,撒盐点火。火焰腾起,焦臭味弥漫。他捂着鼻子后退,回头问:“师父,她们还会来吗?”
“肯定会。”沈无惑坐在桌边摆弄铜钱,“这种人你不让她吃亏,她就当你怕了。”
“可她为啥找您麻烦?您没惹她啊。”
“因为我打了她的脸。”沈无惑抬眼,“还是在她最得意的时候。她背后的人让她来传话,想立威。结果她跑了,肩膀还被烧了。这口气,她咽不下。”
阿星挠头:“所以她只能玩阴的?”
“阴的也是招。”沈无惑站起身,“至少说明她不敢正面来。要是真有本事,昨晚就不会跑。”
这时,外头又传来脚步声。
是平底鞋,不紧不慢地走来的那种。
沈无惑看向门外。
巷口站着一个穿红旗袍的女人,没进门。她手持团扇,轻轻摇着,目光直直落在命馆上。
沈无惑不动。
两人隔着二十米,对视数秒。
红姑忽然一笑,转身离去。
阿星紧张地问:“她……是不是又要搞事?”
“搞?”沈无惑冷笑,“她连门都不敢进,还能搞什么。”
她回屋取出新符纸,蘸朱砂画符。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画毕,贴在门框上方,四角压上细盐。
“今晚你守前院。”她说,“别睡。”
“我?”阿星瞪大眼,“您不休息?”
“我不累。”沈无惑坐下,“她今天扔蛇,明天可能扔别的。我得看看她还有多少花样。”
阿星小声嘀咕:“这也太拼了……当个反派都不带这么卷的。”
“你以为她是冲我来的?”沈无惑抬眼,“她是怕我查下去,把她背后的事掀出来。你现在看到的,只是她慌的第一步。”
“那她接下来会干嘛?”
“两种可能。”沈无惑数着铜钱,“一是继续吓人,逼我关门;二是带人硬闯。但我觉得她不会选第二种。”
“为啥?”
“因为她知道打不过。”沈无惑语气平静,“昨晚那一符,她躲了,但也中了。她身上有伤。这种人,疼一下就不敢再来了。”
阿星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师父,她背后是谁?会不会和玄真子有关?”
沈无惑手一顿。
她看了阿星一眼:“你想多了。玄真子要是想对付我,不用绕这么大圈子。”
“那……会不会和您师父有关?”
沈无惑沉默片刻。
“我不知道。”她说,“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阿星不再追问。
天黑了。
街上渐渐安静。命馆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墙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无惑盘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阿星坐在院子里,手握扫帚,眼睛盯着大门。
半夜,外头“咚”地一声,像是有什么砸在墙上。
沈无惑睁开眼。
阿星猛地跳起:“怎么了?”
“去看看。”她没动。
阿星提着扫帚跑出去,一会儿回来:“墙外扔了个布包,打开全是死老鼠,还有张纸条。”
“念。”
“上面写……‘你清高,那你试试脏的’。”
沈无惑嗤笑:“小学生吵架。”
“咱们怎么办?”
“烧了。”她说,“明天告诉王麻子,让他帮忙喊一嗓子,说红姑雇人往我家扔死老鼠,破坏市容。”
阿星憋着笑:“这也太丢人了。”
“她本来就没想赢。”沈无惑站起身,“她是想让我烦,让我乱,让我自己关门。只要我不开门,她就算赢了。”
“那咱们偏不开?”
“偏开。”沈无惑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明天照常营业。谁爱扔就扔,我收着。”
第二天一早,命馆门口干干净净。
没人再提蛇的事。菜市场有人说,看见红姑昨晚在百通楼摔杯子,茶具全砸了,嘴里骂着“沈无惑你给我等着”。
沈无惑听了,只说一句:“情绪不稳,已经输了。”
阿星问:“那我们接下来干嘛?”
“等。”她坐在桌边转着铜钱,“等她想出新招。等她忍不住亲自来。等她露底牌。”
“万一她不来呢?”
“她会来的。”沈无惑盯着铜钱,“这种人,输不起。”
话音刚落,外头又有动静。
不是脚步声。
是车轮声。
一辆平板三轮停在门口,车上堆着东西,盖着黑布。
开车的是个老头,戴着草帽,面生。
他放下挡板,掀开黑布。
下面是一堆陶罐。
每个罐子里,都泡着一条小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