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阴的手指还停在纸上,那个“冤”字歪歪扭扭。沈无惑看了两秒,忽然伸手将纸抽走。
“写一个字就以为我会帮你?”她把纸折好,塞进袖中,“你得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阿星从里屋跑出来,头发乱糟糟的,手里还攥着扫帚。他刚才听见动静就醒了,一直在门缝后偷看。见气氛不对,索性走出来,站到沈无惑身旁,小声问:“师父,这姐姐……是鬼?”
“废话,”沈无惑翻了个白眼,“活人能半夜坐在柜子上哭?”
阿星挠了挠头:“哦,也是。”
他并不害怕,反而往前迈了一步,对着阿阴说道:“你别怕,我师父嘴坏心软。刚才肯让你写字,说明她打算管这事了。”
沈无惑斜他一眼:“谁说我要管了?我只是留个证据。”
阿星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阿阴抬起头,泪水已止住,声音却仍在颤抖:“那天是民国三十二年腊月十九。我要去学校领毕业证,路上遇到地主家的儿子。他拦住我,说要送我回家。我不答应,他就强行把我拉进后院。”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艰难挤出。
“我不愿意,咬了他一口。他发了疯似的把我拖到井边,一脚踹了下去。我在井底摔断了腿,爬不动。我不想死,就用手指在井壁上写字。”
“写什么?”
“强占民女,天理难容。”
沈无惑眯起眼睛:“八个字?”
“嗯。”阿**,“我写了三遍,一边写一边喊他的名字。我说,你会遭报应的。”
沈无惑沉默片刻,转身拉开抽屉,取出罗盘放在柜台上,又拿出三枚铜钱,排成一列。
“把手放上来。”她对阿阴说。
阿阴迟疑了一下,轻轻将手搭在罗盘边缘。
沈无惑闭上双眼,低声念了几句听不清的咒语。罗盘指针缓缓转动,先移向“坤”位,随即剧烈晃动,最终停在偏西北的方向,微微颤动不止。
她睁开眼,眉头紧锁。
“有问题。”她说,“血书确实存在,但被人用邪术掩盖了。不是普通封印,是‘逆符镇魂’——专为抹除死者遗言而设的邪法。”
阿星听得入神:“意思是……有人不想让真相被发现?”
“聪明。”沈无惑点头,“而且手法极老,至少三十年前的事。这种术一旦启动,原来的字迹会被幻象遮蔽。别人去看,只会觉得井壁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阿星瞪大眼睛:“那还能找回来吗?”
“能。”沈无惑看向阿阴,“但得去井底。只有死者的魂回到原地,才能唤醒残留的痕迹。你要带路。”
阿阴脸色一变:“可是……我已经找不到那口井了。后来那里盖了房子,再后来拆了建商场,地皮几经更替……”
“地址总会留下记录。”沈无惑掏出手机,“城市规划局有老地图,查一下就知道位置。只要井没被彻底填死,就有希望。”
阿星一听要出门查案,立刻来了精神:“师父!我去!我能打手电!还能背你!”
沈无惑冷笑:“你连符都不会画,去了就是添乱。”
“我会画!”阿星急了,“昨天你教的驱邪符,我练了二十张!”
“烧了十九张。”
“还剩一张好的!”
“那也不行。”沈无惑打断他,“那种地方阴气重,邪气深,你进去容易出事。轻则发烧做噩梦,重则丢魂。”
阿星还想争辩,却被沈无惑一眼盯住,顿时噤声。
“你留下。”她说,“画十张驱邪符,朱砂加量,符纸贴金边。我要带够东西上路。”
阿星嘴巴撅得高高的,终究还是点头:“好吧……那我多研点朱砂。”
他转身去拿砚台,路过阿阴时停下脚步,小声说:“别担心,我师父虽然凶,但从不说空话。她要是答应查,就一定会查到底。”
阿阴望着他,轻轻点头。
沈无惑已收好罗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凉茶。她问阿阴:“你还记得井的具体位置吗?比如旁边有没有树?墙上有没有刻痕?”
阿阴闭目回想:“井口是青石砌的,上面有个铁环……旁边有一棵老槐树,树干裂了条缝,我小时候常把纸条塞进去许愿。”
“老槐树?”沈无惑挑眉,“这种树活得久,说不定还在。”
她打开手机地图,调出本市历史街区图,手指滑动,比对几个区域。
“城西老宅区最可能。”她说,“那边三十年前才拆迁,之前全是地主大院。你生前住哪儿?”
“清河巷七号。”阿**,“就在槐树街拐角。”
沈无惑放大地图,看到一条标着“槐树旧址”的绿化带,旁边是个商业广场。
“找到了。”她把屏幕转向阿阴,“是这儿吗?”
阿阴凑近一看,身体猛地一颤:“是……就是那儿!树没了,但井的位置应该没变!”
沈无惑合上手机,语气平静:“明天早上八点,我去档案馆调地质图。下午查商场地下结构。晚上行动。”
“晚上?”阿星抬头,“为啥非得晚上?”
“因为鬼晚上好用。”沈无惑斜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为了看夜景?”
阿星嘿嘿一笑:“我就随便问问。”
沈无惑不再理他,看向阿阴:“你准备好了吗?一旦开始,就得面对当年的事。你能受得住?”
阿阴低头看着手中的玉兰花,花瓣枯黄,却仍完整。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我等这一天,等了一百年。”
沈无惑盯着她几秒,忽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接这事吗?”
阿阴摇头。
“不是因为你可怜。”沈无惑说,“也不是我想当英雄。我是算命的,不是警察。”
她顿了顿:“但我讨厌有人篡改真相。尤其是用邪术掩盖罪行的,最恶心。”
阿星在一旁默默记笔记,写到“篡改真相=恶心”时还特意画了个圈。
沈无惑走到柜台后坐下,重新泡了杯茶:“你现在可以走了。明天晚上再来,别提前出现吓我客户。”
阿阴犹豫道:“我……能不能多待一会儿?”
“干嘛?”
“我想看看你们做事的样子。”她声音很轻,“一百年来,没人愿意听我说话。现在有人帮我找证据,我……舍不得走。”
沈无惑怔了一下,没说话。
阿星立刻搬来一把椅子:“坐吧!我们这儿平时没人来,挺冷清的!你要不讲讲民国的事?课本上写的都不真实。”
沈无惑翻白眼:“你作业写完了吗?”
“快了!”阿星拍胸脯,“就差三道数学题!”
沈无惑懒得理他,低头翻一本旧册子。阿星研墨,沙沙作响。阿阴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沈无惑身上,仿佛要把这一刻深深记住。
窗外风过,铜铃轻响一声。
细微,却三人皆闻。
沈无惑抬眼看了看门外,又低头继续看书。
阿星画符,一笔一划极为认真。
阿阴握紧了那支枯萎的玉兰花。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沈无惑忽然开口:“阿星。”
“在!”
“明天早上六点,别迟到。”
“放心吧师父!我定三个闹钟!”
“我不是叫你打坐。”沈无惑冷冷道,“是让你五点半来开门,顺便把门口垃圾清了。我不想像上次一样回来发现罚单贴满门。”
阿星咧嘴笑:“小事!”
沈无惑没回应,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短促,清晰。
像某种暗号。
阿阴察觉到了,悄悄抬头看她。
沈无惑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但她右手已悄然摸到了藏在袖中的朱砂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