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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上午十点多,林晓就拿着请假条来找我签字,说是家里有点事想提前走。我随手签了字,看着她抱着包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琢磨着,这小姑娘怕是早就盘算着周末出游,才急着提前动身。可没想到,下午她的步数纹丝未动,明明白白地地在家中休息。傍晚时分我下班路过时,她房间的窗帘还拉得严严实实,突然看见她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出门。我心里不由得犯起嘀咕,按她往日的性子,若是出游早该兴致勃勃地出发了,这般先歇大半天的模样,莫不是前几日赶项目累着了,或是身体有些不适,才特意留了半日来休整?
整个周末,林晓的作息都格外规律,甚至可以说乖巧得有些反常。周六我特意留意了下,她早上九点多拉开窗帘,之后便一直待在屋里,直到傍晚六点多,才背着个帆布包出门,不到两个小时就回来了。周日亦是如此,白天安安静静宅在家,傍晚准时出门,路线似乎都没什么变化。我忍不住猜想,这姑娘莫不是偷偷报了什么培训班?看她平日温温柔柔的样子,说不定是古筝、舞蹈这类雅致的课程。多些爱好总归是好事,既能丰富生活,也能打发闲暇时光,我这般想着,倒也替她高兴。
周日晚上快十点时,我加班结束路过她小区,瞥见她房间的灯亮得通透,隐约还能看到两个身影在窗边走动。后来跟她闲聊时才知道,是她妈妈特意过来看看她。之前听她提过一句,和妈妈因为工作的事闹了点小别扭,如今瞧着她们母女二人冰释前嫌、和好如初,我打心底里为她感到欣慰。
周一的节奏格外忙碌,一堆报表要核对、几个会议要衔接,还有同事们扎堆来咨询的琐事,时间像被按下了快进键,转眼就到了下午。我想着有份文件要跟林晓对接,起身去她办公室找她,却见座位空着,问了旁边的同事才知道,她出去办事了。我拿出手机给她发微信:“下次出门前记得告诉我一声,免得找你跑空。” 她回复得很快,就两个字:“好的。” 我盯着屏幕,又补了一句:“办完事回来后,务必来我办公室一趟,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发送成功后,我便开始了焦灼的等待。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坐立难安,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抬头望向门口,盼着能瞥见她熟悉的身影。坐了没五分钟,实在耐不住性子,索性起身去隔壁办公室找老周闲聊,想分散下注意力。可话匣子刚打开,刚说到上周的项目进展,眼角余光就瞥见林晓从走廊那头走来。我立刻中断了刚起头的话题,跟老周说了句 “回头再聊”,便快步迎了上去,拉着她往我的办公室走:“来,进屋说,这事得细谈。”
进了办公室,我先让她坐下,从抽屉里拿出那份需要对接的文件,跟她交代了几项公事 —— 哪些数据需要再核对,哪些流程需要加快推进,哪些注意事项要格外留意。等公事说完,我端起水杯喝了口,话锋一转,试探着开口:“林晓,还有件私事想跟你说。先声明,我绝无其他意思,是别人特意问起,我琢磨着,这么大的事不跟你提一句,实在说不过去。”
她一脸疑惑,我赶忙笑着解释:”不是介绍对象,你放心,现在我是舍不得把你再介绍给别人了!”
我抬眼看向她,她姣好的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反倒带着几分好奇,和颜悦色地望着我,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说。见她这般态度,我便不再犹豫,大胆说了下去:“你也知道,省厅里最近在搞人事调整,这次力度不小,要提拔十七名副处级以上的领导干部。这一来,不少公司的骨干岗位都会有空缺,西郊分公司那边就缺个业务能力强的年轻人。我和西郊分公司的人力资源部主任是老熟人,前几天她特意打电话问我,有没有业务精熟、综合素质过硬的干部可以推荐。”
话音刚落,林晓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目光炯炯地望着我,显然是被这个消息吸引了,正满心期待地等着我往下说。她见我也灼灼地回望着她,便忍不住往前探了探身子,追问道:“张哥,然后呢?你怎么回复的?”
看着她满脸急切的期待,我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西郊分公司那地方虽然是省局的分公司,但位置确实偏僻,离咱们这儿远,交通也不算太方便,谁会愿意往那边去呢?便没多想就回绝了她,说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
听完我的话,林晓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解,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还藏着些许愤愤不平:“那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呀?说了又没成,还吊人胃口。”
我望着她认真的模样,放缓了语气说道:“林晓,我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推荐你去的,你在这儿工作这么久,能力强、做事稳,咱们这儿也离不开你。但我心里清楚,这对你而言,或许是个难得的机会,是个往上走的好跳板。要是因为我私心,不告诉你这个消息,又觉得太对不起你,所以特意叫你过来问问 —— 你觉得西郊分公司那边对你有吸引力吗,想去吗?”
我的话音刚落,林晓脸上瞬间绽开了难以掩饰的兴奋神色,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语气都带着几分雀跃:“那当然有吸引力!张哥,你不知道,我家就在那边的新区附近,离西郊分公司特别近,我高中同学也住在那一片。要是真能调过去,我就立马买辆车,每天早上十几分钟就能开到公司,比在这城区里租房子方便太多了!”
她说这话时,双手不自觉地攥在一起,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嘴角扬着甜甜的笑意,仿佛这已经是即将实现的现实,是人生中一次重要的跨越式飞跃。看着她这般高兴,我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涌上阵阵不舍。对我而言,西郊是远离市区的远郊,可对她来说,那是魂牵梦萦的家乡,是能兼顾工作与生活的理想之地,自然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我定了定神,满含深情地说道:“可我舍不得你啊,林晓。你在这儿工作的这几年,咱们配合得这么默契,我是真不想让你离开我身边。”
她从美好的畅想中回过神来,望着我脸上难掩的不舍,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幽幽地说:“张哥,可你既然告诉了我这个消息,就请允许我抱有这份希望吧。这对我来说,真的是个太难得的机会了。”
我读懂了她眼中的期盼与渴望,心里纵然有万般不舍,也知道不能耽误她的前程,便顺着她的心意,细细分析道:“说得也是,你现在工龄已满五年,最低服务期也到期了,完全符合调动的硬性条件。你要是真能去成西郊分公司,不光离家近、通勤方便,职级提升也能比在这儿快不少 —— 那边是省局里重点扶持的分公司,晋升渠道比咱们这儿顺畅,工资待遇据说也比咱们这儿高出三成多。等在那边积累两年经验,再争取调到省局,那可就真正走上人生快车道了。可是……可是,你要是走了,我就很难时常见到你了,这可怎么办呀?”
我说完,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办公室里一时陷入了沉默,或许此刻,她也真切感受到了我对她的那份沉甸甸的依恋与不舍。
沉默了约莫半分钟,我突然心头一动,带着几分忐忑与不安,小心翼翼地问道:“林晓,你这么想去西郊分公司,这里面不会有我的原因吧?该不会是我平日里老惹你,让你想躲开我,才想着调走的?”
听我这么问,她立刻摇了摇头,眼神坚定,语气十分肯定:“不是!张哥,真不是这个原因!”
这八个字,像八颗晶莹剔透的蜜糖,瞬间甜透了我的心,顺着血液流淌到四肢百骸,让我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原来她对我并无反感,甚至是能够接受我的关心与在意的 —— 这份突如其来的认可,实在太鼓舞人了!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轻声说:“我知道了,那就好。”
她起身告辞后,我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沉浸在这份被肯定的喜悦中,久久无法自拔。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她那句坚定的 “不是”,心里甜丝丝的,连带着之前的不舍都淡了几分。直到十几分钟后,有同事敲门进来商量工作,我才勉强从这份愉悦的思绪中挣脱出来。
我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同事,立刻拿出手机,翻出西郊分公司人力资源部主任的微信,将林晓的个人简历、工作业绩、获奖情况一一整理好发了过去,还特意附上了一段推荐语。没过十分钟,对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详细询问林晓的工作能力、为人处世、团队协作等情况。我一一耐心作答,用尽了公文中最得体优美的辞藻,把她夸成了一位业务精湛、责任心强、潜力无限的完美青年人才。电话那头的主任听得连连称赞,语气里满是满意,说会尽快向上级汇报,推进后续流程。
挂了电话,我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给林晓发微信:“我已把你的信息和业绩都发给对方了,尽管是违心的,可还是巴望着你好。” 想了想,又忍不住加了一句:“我真是太佩服我自己了!”我想她定能感受到,我说这话时,心底正经历着怎样一场撕心裂肺的挣扎 —— 那份舍不得她远走的痛楚,如同用钝刀反复切割心头肉,每一分每一秒都带着钻心的疼;可与此同时,对她的那份狂热热爱,又让我拼尽全力想要成全她的前程,哪怕这份成全,要以我独自承受思念的煎熬为代价。这两种情绪在心底猛烈交织、碰撞,几乎要将我撕裂,而这份复杂到极致的心意,我盼着她能懂。
没过多久,她的微信回复就过来了,只有三个字:“谢谢您!”
看着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我刚才还满心欢喜的心,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突然撕心裂肺地痛了起来。我知道,我亲手为她铺就了一条通往更高处的路,这是对她最好的成全,可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不能时常看到她的笑容、听到她叫 “张哥”,那份深入骨髓的不舍,便如潮水般将我淹没,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寒气还凝在空气里没散,我便下意识地往她常走的那条路望去 —— 依旧恪守着我们之间那份心照不宣的 “相望不相见”。没过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隔着清晨薄薄的雾霭,依旧能看清她的模样:身上裹着一件长及膝盖的浅黑色大衣,料子是那种带着细密绒毛的,看着就松软暖和,想必是为了抵御北方冬日的寒风;下身配着一条奶白色阔腿裤,裤型宽松,衬得她步伐都带着几分慢悠悠的慵懒,这倒是北方女孩子冬天偏爱的款式,既保暖又显利落。她过耳的头发依旧如往常般顺滑,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温顺地披在肩头,只是往日里那双总含着笑意的眉眼间在望见我时,此刻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怨怼,那眼神轻轻扫过周遭,没往我这边落,可那神情里的委屈与不甘,却像在无声地嗔怪:你怎么就这般狠心,让心爱的人儿走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让我们就此从彼此的生活里抽离。
我望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才收回目光,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轻轻掩上门,将门外的寒风与喧嚣一并隔绝,屋内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声。我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窗沿,独自陷入了绵长的静思。若她真的下定决心调走,先不说我心里这翻江倒海的不舍与疼痛,她自己日后,真的不会后悔吗?我想,她或许不会后悔离开我这个让她伤心的人,可她会不会惋惜,就这么放弃了城中心唾手可得的便捷生活?
城中心的日子多好啊,楼下就是便利店、菜市场,步行几分钟就能找到咖啡馆、电影院,朋友聚会、日常采购,样样都方便。可她要去的,却是那个被称作 “新区” 的荒郊野外 —— 我曾远远听过别人说起,那里放眼望去全是待开发的空地,人迹罕至,除了几处刚建好的工地,连个像样的超市、餐馆都难找,配套设施匮乏得可怜。就算那边开出的薪水比现在高不少,可日子是过出来的,光有高薪,没有舒心的生活,又能如何呢?
虽说新区离她母亲家能近一些,可她已经二十八岁了,早过了可以一直赖在母亲身边的年纪,迟早要结婚嫁人、生儿育女。到了那时候,孩子的学区、日常的就医、一家人的柴米油盐,哪一样离得开城区成熟的设施?就连女孩子最爱的逛街消遣,也唯有城里的商业街才有意思,琳琅满目的店铺、热闹的人群、随时能买到的小零食,这些都是新区给不了的。
我又想起别人描述的新区模样:离县城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除了几条刚修的柏油马路还算平整,能称道的便只有那没被污染的清新空气,还有绕城而过的清澈河水。可除此之外呢?只有低空不断盘旋的飞机航线,轰鸣声日夜不绝,还有几栋孤零零矗立在空地上的写字楼,看着就冷清。她到了那里,除了上班时能见到同事,平日里能做些什么?想点份爱吃的外卖,恐怕外卖员跑一趟的路费,都要高过餐食本身,最后要么只能将就着吃些简餐,要么就得自己开火,可孤身一人在外,又有多少心思琢磨吃食?
她难道要一直住在母亲家?就算母亲能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可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她会不会是被眼前的一时境遇蒙蔽了视野?或许是一时的赌气,或许是被高薪冲昏了头,才忽略了长远的打算。这些现实的问题,她现在或许没来得及细想,可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总会慢慢浮现出来。
我不能逼着她立刻做决定,那样只会让她更加抵触,也违背了我心里的初衷。我该给她些时间,让她自己去琢磨,去感受,去看清现实的模样。不然,这件让我们俩都撕心裂肺的事,又何必发生?难道仅仅是为了彼此折磨吗?
想到这里,我心里的焦躁渐渐平复了些。于是我打定主意,不急于推进后续的任何事,不主动找她,不刻意试探,就这么耐心等待着。等她彻底想通了,等她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到那时,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能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