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黑暗,却刺不破漳州城头弥漫的绝望与血腥。
陷阵旅的总攻,如同积蓄已久的山洪,在乌桓一声令下后,轰然爆发!无数黑甲士卒如同汹涌的潮水,呐喊着冲向城墙。粗糙但坚实的云梯重重搭上墙垛,悍勇的甲士口衔钢刀,顶着如雨般落下的箭矢和滚木礌石,奋力向上攀爬。
城上城下,瞬间化作血肉磨盘。
石牙身先士卒,如同一头发狂的熊罴,左手举着一面厚重的包铁木盾,右手挥舞着一柄加长的斩马刀,咆哮着攀上一架云梯。城头守军惊慌地将滚油倾泻而下,却被木盾死死挡住,溅射开的滚油烫得几名躲闪不及的守军惨嚎倒地。石牙趁机猛蹿几步,猛地跃上城头,斩马刀带着恶风横扫,顿时将两名冲来的守军连人带矛斩为四段!
“哈哈哈!痛快!崔厚老儿的崽子们,爷爷石牙来取你们狗头了!”他狂笑着,如同磐石般钉在突破口,为后续的弟兄争取着宝贵的登城时间。
王嵩则指挥着弓弩手在后方进行压制,箭矢如同精准的毒蛇,专门点名城头那些试图组织反击的军官和操作守城器械的士卒。他面容沉静,眼神却锐利如鹰,不断调整着射击的节奏和重点。
乌桓并未亲自登城,他坐镇中军,破军刀依旧拄在身前,目光冷漠地注视着战场。他在等待,等待城内那根由李破亲手埋下的“钉子”,发挥最关键的作用。
……
回春堂后院,那扇本就不算牢固的木门,在郡兵疯狂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闩已然弯曲。
“砰!砰!砰!”
“开门!再不开门老子就放火了!”
“搜捕朝廷钦犯!包庇者同罪!”
吴郎中和小栓子吓得面无人色,蜷缩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扮作老蔫的老卒则握紧了一柄藏在柴堆里的短斧,眼神凶狠地盯着即将被撞破的门口,如同一头护崽的老狼。
厢房内,李破躺在板铺上,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与灼热的剧痛间浮沉。门外郡兵的咆哮、撞门的巨响,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模糊而不真切。失血过多带来的寒意深入骨髓,唯有胸口那枚狼形玉坠,依旧固执地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温润暖意,如同风中残烛,勉强护住他心脉最后一丝生机。
他感觉自己正在不断下坠,坠入一个无边无际、冰冷死寂的深渊。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乱葬岗野狗的嘶嚎,闻到了那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
要死了吗?
不甘心……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出来,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丝向上的机会,好不容易……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并非来自前门,而是来自……漳州城的正南方向!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和更加激烈的喊杀声!
那是……城门被攻破的声音?!
几乎是同一时间,回春堂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也终于在郡兵疯狂的撞击下,轰然碎裂!木屑纷飞中,几名如狼似虎的郡兵持刀冲了进来!
“搜!一个角落也别放过!”为首的队正厉声喝道,目光瞬间锁定了通往的后院门帘。
老蔫怒吼一声,挥着短斧扑了上去,试图阻拦。但他年老力衰,如何是这些精锐郡兵的对手?仅仅一个照面,短斧便被格开,胸口挨了重重一脚,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撞在药柜上,生死不知。
吴郎中和栓子吓得尖叫起来。
那队正狞笑一声,用刀尖挑开门帘,一眼就看到了厢房里躺在板铺上、浑身浴血、人事不省的李破。
“在这里!”队正眼中闪过狂喜和残忍,“带走!死活不论!”
两名郡兵立刻冲进厢房,伸手就向李破抓去!
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
两支小巧却力道惊人的弩箭,如同毒蛇吐信,从后院墙头电射而至!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那两名郡兵的后心!
两名郡兵动作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染血箭镞,哼都未哼一声,便扑倒在地。
“什么人?!”那队正骇然转身。
只见墙头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穿着夜行衣、身形矫健的身影。为首一人,虽然黑巾蒙面,但那双露出的眸子清澈明亮,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英气,手中正端着一具还在冒着青烟的精致手弩。
竟是苏文清!
她终究是放心不下,或者说,是那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和城门告破的巨响,给了她最后的勇气和决心。她带着家中最忠诚、同样身手不凡的护卫,冒险前来!
“杀!”苏文清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身旁的护卫如同大鸟般从墙头扑下,手中长剑化作点点寒星,直取那惊愕的队正。剑法迅捷狠辣,显然是军中搏杀的套路!
那队正也是悍勇,举刀相迎,口中厉喝:“他们是叛党同伙!格杀勿论!”
剩下的几名郡兵反应过来,纷纷持刀围攻上来。小小的回春堂前堂,瞬间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吴郎中和栓子抱头缩在角落,吓得几乎昏厥。
苏文清站在墙头,手弩再次上弦,冷静地寻找着射击的机会。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敞开的厢房门,落在那个静静躺着、仿佛已然失去所有生息的少年身上。
心,揪紧了。
就在这时,街道上传来了更加密集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一个粗豪狂暴到极点的咆哮声:
“崔厚的龟孙子们!你石牙爷爷在此!挡我者死!”
只见浑身浴血、如同地狱魔神般的石牙,带着数十名如狼似虎的陷阵旅精锐,如同尖刀般捅穿了街口的防线,正朝着这边猛冲过来!他们身后,更多的黑甲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街道,与负隅顽抗的郡兵厮杀在一起。
城,破了!
那队正眼见陷阵旅杀到,心知大势已去,脸上闪过绝望的疯狂,竟不顾身后护卫的长剑,拼着挨了一剑,猛地将手中腰刀朝着墙头的苏文清掷去!
“小姐小心!”护卫惊呼。
苏文清反应极快,侧身闪避,飞刀擦着她的鬓角掠过,割断了几缕青丝。
而那名队正则被护卫趁机一剑刺穿了胸膛,瞪着眼睛倒下。
石牙此时已冲到回春堂门口,看到里面的情形,尤其是墙头那个黑巾蒙面、手持弩箭的身影,先是一愣,随即目光越过她,看到了厢房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破小子!”石牙眼眶瞬间红了,几步冲进厢房,看到李破那副凄惨的模样,这个铁打的汉子声音都带了哽咽,“妈的!妈的!谁来救救他!”
苏文清从墙头跃下,快步走到厢房门口,看着石牙,虽然不知对方具体身份,但看其装束和气势,必是陷阵旅高级将领无疑。她深吸一口气,扯下面巾,露出那张清丽却带着决绝的脸庞:
“我是通判苏修远之女苏文清!李……陈洛东家是为救漳州而伤!我知道城中最好的金疮药在何处,也知道哪里安全!请将军信我,速带他随我来!”
石牙看着苏文清,又看看气息微弱的李破,猛地一跺脚:“妈的!老子信你一回!要是破小子有个三长两短,老子拆了你们通判府!”
他小心翼翼地将李破背起,那轻飘飘的重量让他鼻子又是一酸。
“弟兄们!开路!跟这位苏小姐走!”石牙咆哮着,如同一头护犊的雄狮,背着李破,在苏文清的指引下,向着暂时安全的区域冲杀而去。
身后,是火光冲天、杀声鼎沸的漳州城。
黎明已至,阳光终于彻底驱散了黑暗,照亮了这座经历血与火洗礼的城池,也照亮了前路上,那一丝微弱却顽强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