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城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可偏偏东边天际泛着诡异的鱼肚白——不是天快亮了,是老君庙方向起了大火。火势冲天,把半个夜空烧成了暗红色,远远望去,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
石牙蹲在漳州城头,嘴里嚼着一块冷硬的汤饼——这是苏文清按江南法子做的,面皮裹着野菜肉末,蒸熟了晾干,能存半个月。本该用热汤泡软了吃,可他等不及,就这么干嚼着,牙口好得能硌碎石头。
“他娘的,”他边嚼边嘟囔,“老君庙那火……是不是大人得手了?”
陆丰杰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个单筒望远镜——也是苏家商队从西域弄来的稀罕物,夜里看不远,但能看清火光里隐约的人影晃动。他看了半晌,缓缓放下望远镜,脸色凝重:“不像。火势太大,倒像是……有人故意放的火。”
“故意?”石牙愣了,“大人不是带人从密道摸进去了吗?放火干啥?烧自己?”
陆丰杰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东边。
他想起李破临走前说的那句话:“若见老君庙火起,便是事成;若火势冲天,则生变故。”
现在这火,何止冲天,简直要把天烧穿了。
正想着,城下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匹快马冲进城门,马背上的骑兵滚鞍下马,几乎是爬着冲上城头:“陆将军!石将军!老君庙……老君庙出事了!”
石牙一把揪住他领子:“说清楚!大人呢?!”
“密道……密道被堵死了!”骑兵喘着粗气,“崔七将军带的三百人刚进去一半,地道口突然塌了!塌之前,里头传来喊杀声……像是……像是早有埋伏!”
陆丰杰瞳孔骤缩。
早有埋伏?
萧景琰那个密道,除了赵谦那本账册上有记载,连幽州守军都不知道。谁能提前设伏?
除非……
“赵谦那老小子有问题!”石牙暴怒,脸上那道疤瞬间涨红,“老子这就去宰了他!”
“慢着!”陆丰杰拦住他,“赵谦要是有问题,早跑了,还会留在漳州等咱们去抓?”
他快步走到城墙边,望着幽州方向,脑子里飞快盘算。
密道泄露,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赵谦撒谎,那本账册是假的;二是……幽州城里,有人早就知道这条密道,甚至可能一直在用。
如果是第二种,那这个人会是谁?
三大世家?萧景琰的旧部?还是……
他猛地想起李破收到的第三封密信——那封没有署名、只有血字的信。
“木”先生。
那个神秘人。
“传令!”陆丰杰转身,声音冷得像冰,“石牙,你带一千骑,立刻赶往老君庙!不要管火势,先救人!崔七和李大人要是被困在里头,挖也要挖出来!”
“得令!”石牙转身就往城下冲。
“等等!”陆丰杰又叫住他,“如果……如果遇到北漠游骑,不要恋战,立刻撤回!”
石牙愣了愣,重重点头,带着人马冲出了漳州城。
陆丰杰站在城头,看着石牙的人马消失在夜色中,心中那股不安越来越浓。
他想起父亲陆老将军临终前说的话:“打仗最怕的,不是敌人在明处,是你在明处,敌人在暗处。暗处的刀子,往往是从背后捅过来的。”
现在这把暗处的刀子,已经捅出来了。
同一时刻,老君庙地下密道。
李破背靠着湿冷的土壁,手里握着破军刀,刀身上还滴着血。他身边只剩下不到五十人,个个带伤,崔七左臂中了一箭,箭头还扎在肉里,但他咬着布条,硬是没吭声。
地道里弥漫着浓烟和血腥味,空气稀薄得让人头晕。刚才那场伏击来得太突然——他们刚进密道不到百丈,前后出口同时塌陷,紧接着两侧土壁突然裂开十几个暗门,涌出至少三百伏兵!
不是幽州守军的装束,也不是北漠人。这些人黑衣黑甲,脸上蒙着黑布,出手狠辣,专攻要害。要不是崔七反应快,带人护住李破往深处撤,此刻他们已经是尸体了。
“大人,”崔七喘着粗气,“这些人……训练有素。我看他们的配合,像是军中的精锐。”
李破点头,眼睛盯着前方黑暗中隐约的人影。
他也看出来了。
这三百伏兵,进退有度,攻守兼备,绝不是土匪或者私兵能有的水平。而且他们用的兵器——是制式的横刀,刀柄上隐约能看见“武卫”二字。
武卫军。
那是先帝在位时组建的一支精锐,直属皇帝,专司刺探、暗杀、护卫。可先帝驾崩后,武卫军就解散了,据说成员大多被各地藩王收编。
谁会在这里,用武卫军的旧部设伏?
“李破。”
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传来。
不是喊,是那种刻意压低的、像砂纸磨铁的声音。
李破握紧刀:“谁?”
“你不该来幽州。”那声音慢慢靠近,一个黑袍人影从黑暗中走出。他脸上戴着一张纯黑的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那是双很特别的眼睛,瞳孔颜色很淡,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病人,“萧景琰的命,有人要了。幽州……也有人要了。你最好带着你的人,退回草原去。”
“你是谁的人?”李破盯着他,“许敬亭?还是……”
“你不需要知道。”黑袍人摇头,“你只需要知道,再往前一步,就是死。”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看在你父亲李乘风的面子上,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退出幽州,不再过问北境之事。”
李破笑了。
笑得肩膀都在抖。
“我爹的面子?”他缓缓站直身子,破军刀在黑暗中泛着冷光,“我爹的面子,十八年前在野狼谷就用完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李破——要幽州的人。”
话音未落,他猛地前冲!
刀光如雪,直劈黑袍人面门!
黑袍人似乎早料到他会出手,侧身避过,反手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剑身细长,通体漆黑,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轨迹。
“铛!”
刀剑相交,火星四溅。
李破只觉虎口一震,这黑袍人的力气大得惊人!
“好刀法。”黑袍人退后一步,声音依旧平静,“不愧是李乘风的儿子。可惜……你今晚走不出这条密道了。”
他挥了挥手。
黑暗中,几十个黑衣伏兵缓缓围了上来。
李破身后,崔七和那五十个敢死队员握紧兵器,眼神凶狠得像狼。
就在这时——
“轰隆!”
头顶突然传来巨响!
不是塌方,是……爆炸?
土石簌簌落下,紧接着一道天光从头顶裂缝中透进来!伴随着天光一起下来的,还有石牙那炸雷似的吼声:
“破小子!老子来救你了!”
李破抬头,看见石牙那张满是烟灰的脸,正从裂缝里探出来,咧嘴笑得像个傻子。
“你他娘……”李破想骂,却笑了,“来得真慢。”
“慢个屁!”石牙一边往下扔绳索一边骂,“这地道口被石头堵死了,老子用了二十斤火药才炸开!快上!外头……外头出大事了!”
李破心里一紧,抓住绳索往上爬。
等他爬出密道,站在老君庙的废墟上时,终于明白石牙说的“大事”是什么了——
东边天际,地平线上,黑压压的骑兵正像潮水般涌来!
不是几百,不是几千,是至少两万!打的是北漠秃发浑的狼头旗!
而更可怕的是,幽州城方向,城门突然大开!一支约五千人的骑兵冲了出来,打的是……萧景琰的玄色“萧”字旗!
两股洪流,正在朝着老君庙方向,合围而来。
“他娘的……”石牙吐了口唾沫,“萧景琰那老狗……真和秃发浑联手了!”
李破站在废墟上,看着东西两侧越来越近的敌军,忽然笑了。
笑得像只看见猎物的狼。
“好。”他说,“都来了,也好。”
他转身,对刚刚爬出密道的崔七道:“放信号。告诉陆丰杰——”
“决战提前了。”
“今夜,就在这老君庙前——”
“要么咱们埋了他们,要么他们埋了咱们。”
崔七重重点头,从怀里掏出三支响箭,拉响引信。
“咻——砰!”
“咻——砰!”
“咻——砰!”
三支红色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像三朵血色的花。
三十里外,漳州城头。
陆丰杰看着那三朵烟花,脸色瞬间苍白。
那是最高级别的求援信号——意味着李破陷入了绝境,需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援。
他转身,对身后众将嘶声吼道:
“全军听令!放弃所有辎重,只带兵器干粮!”
“目标老君庙——”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