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敬亭眼中精光一闪。
李破赢了,但也是惨胜。
萧景琰败了,但生死不明。
这局面……妙啊。
“传令,”他缓缓道,“以皇上名义,发一道嘉奖诏书给李破。就说他剿灭叛逆有功,擢升为北境都督,总领北疆军政。另外……让兵部拟个条陈,调十万石粮草、五万套冬衣,送去漳州。”
小太监愣住了:“老祖宗,这……这不是资敌吗?”
“资敌?”许敬亭笑了,“李破现在最缺什么?粮草、军械、还有……名分。老夫给他粮草,是让他能继续打;给他冬衣,是收买人心;给他北境都督的名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走到窗边,望向北方:“你想想,朝廷封的北境都督,草原那些部落还会不会服他?萧景琰旧部会不会恨他?等他内部乱了,咱们再……”
他做了个收网的手势。
小太监恍然大悟:“老祖宗英明!”
“还有,”许敬亭转身,眼中闪过阴冷,“江南那边……苏家清理得怎么样了?”
“按您的吩咐,主要人物都已下狱。产业查封了七成。只是……苏文清跑了,信木也……”
“跑了就跑了。”许敬亭摆摆手,“一块破木头,能掀起什么风浪?倒是那个木先生……继续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小太监退下。
许敬亭独自站在殿中,又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年轻”的脸。
忽然,他心口一痛。
不是剧痛,是那种隐隐的、针扎似的刺痛。
他皱了皱眉,没在意。
许是这几日炼丹太累,伤了气血。
他走到丹炉旁,又配了一剂“登仙散”,和着无根水服下。
药力化开,那股刺痛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舒服得他眯起了眼睛。
长生……
就在眼前了。
殿外,秋风萧瑟。
而此刻,漳州城,瓮城。
苏文清坐在草铺上,身上盖着李破那件狼皮大氅。她脸色苍白,左肩缠着厚厚的绷带——是北上途中被影卫箭矢所伤,好在没伤到筋骨。
怀里,那个装着信木的油布包,被她紧紧抱着。
王老伯端了碗热粥进来,粥里罕见地飘着几片肉末:“苏姑娘,喝点吧。您失血过多,得补补。”
苏文清接过粥,却没喝,只是问:“李大人……何时回来?”
“快了。”王老伯笑道,“刚收到信,黑石岭大捷,李大人正往回赶呢。最晚明儿个天亮前就能到。”
苏文清点点头,小口喝着粥。
粥很香,肉末炖得烂烂的,入口即化。
可她吃着吃着,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
不是疼,不是委屈。
是这一路北上,看见的、听见的、经历的。
十七个护卫,一个个死在她面前。
最后三个,为了引开追兵,头也不回地冲向影卫的包围圈。她躲在树洞里,听着外面的厮杀声、惨叫声,指甲抠进树皮,抠得满手是血。
那些人,她大多叫不上名字。
只知道是苏家养了十年、二十年的老人,有些还是看着她长大的。
全死了。
为了这块木头,为了她那个素未谋面所谓的表弟,为了苏家十八年前欠下的一条命。
“姑娘……”王老伯看着她掉眼泪,手足无措,“您、您别哭啊,伤会加重的……”
“我没事。”苏文清抹了把脸,扯出个笑,“就是想家了。”
王老伯沉默。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江南苏家的事,李大人交代过,一个字都不能提。
正尴尬着,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声。
很急,很多。
王老伯猛地站起身:“是李大人回来了!”
他冲出去。
苏文清也挣扎着站起来,拄着根临时找来的木棍,慢慢走到瓮城门口。
暮色中,李破带着两百骑,如风般卷进漳州城。
他跳下马,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瓮城边的苏文清。
两人隔着十几步,对视。
她瘦了,憔悴了,肩上的伤让她的身子微微佝偻着。
他浑身是血,甲胄破损,脸上还带着黑石岭的硝烟。
良久,李破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不是拥抱,是接过她怀里那个油布包。
“辛苦了。”他说。
苏文清看着他,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下来:
“李破……我终于……把你娘的东西,送回来了。”
李破握紧油布包,重重点头。
然后他转身,对王老伯道:
“召集所有将领,一个时辰后,大帐议事。”
“今夜,咱们要把接下来的路……定清楚。”
夜色,缓缓笼罩漳州城。
而在东山坳以北三十里的一片密林里,萧景琰从昏迷中醒来。
他躺在一堆枯叶上,身上盖着件破旧的羊皮袄。左肋剧痛——是落马时被马蹄踏断了三根肋骨。脸上、手上全是擦伤,血糊住了左眼。
“醒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萧景琰猛地扭头。
火堆旁,坐着个穿黑袍的老者——正是他军中那个谋士。但老者此刻浑身是血,左臂软软垂着,显然也受了重伤。
“其他人呢?”萧景琰嘶声问。
“死了。”老者淡淡道,“五百亲卫,活下来的不到二十个。那伙黑衣人……不是寻常匪类,是军队。我看过他们用的箭——是三棱破甲箭,只有朝廷精锐才配发。”
“朝廷?”萧景琰瞳孔骤缩,“许敬亭要杀我灭口?”
“不像。”老者摇头,“许敬亭要杀你,不会用这种手段。而且那伙人抢走了你的印信和财物,却留了你一命——若是灭口,补一刀便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疑色:“倒像是……有人不想你死,也不想你完好无损地回幽州。”
萧景琰愣住。
不想他死,也不想他回幽州?
那要他怎样?
“先养伤吧。”老者从火堆上取下个破瓦罐,里面煮着些不知名的草药,“这地方隐蔽,暂时安全。等伤好些,再想办法联系旧部。”
萧景琰看着瓦罐里翻滚的黑色药汁,忽然笑了,笑得惨淡:
“联系旧部?赵横的两万人死在黑石岭,张奎的一万人成了诱饵,本王身边只剩你们这几个残兵败将……还有谁肯效忠?”
老者沉默。
许久,他才缓缓道:
“王爷,只要您还活着,就还有机会。”
“这天下……从来都是成王败寇。”
“今日败了,明日再赢回来便是。”
萧景琰盯着跳动的火苗,眼中渐渐重新燃起狠色。
对。
只要还活着。
就有机会。
李破,许敬亭,还有那伙来历不明的黑衣人……
你们等着。
等本王卷土重来那日——
一个都别想跑。
密林深处,夜枭啼叫。
而漳州城大帐里,李破正看着摊在桌上的北境地图,对众将说出那句话:
“接下来的路……我选第三条。”
“既不去草原当狼主,也不去江南避风头。”
他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中央:
“我要这北境。”
“全要。”
帐内,烛火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