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谷的晨雾被李破手中那张纸条彻底搅散了。
“老瞎子的信怎么会到崔七手上?”李破盯着谢长安,眼神锐利得像刀子,“谢先生,你是不是该解释解释?”
谢长安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但他收起账本的动作明显慢了一拍。他搓了搓手,往暖手炉里添了块炭,这才慢悠悠地说:“李大人好眼力。这信……确实不是从崔七身上搜出来的。”
“那是从哪来的?”石牙按住了刀柄。
巨狼似乎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站起身,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盯着谢长安。
谢长安叹了口气,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纸条——和刚才那张一模一样,连折痕都相同。“其实崔七身上什么都没有。刚才那出戏,是我演的。”
李破没说话,等着下文。
“这封信,是三天前我在雁回关接到的。”谢长安终于正经起来,“送信的是个七八岁的小乞丐,说有人给了他一文钱,让他把这个交给‘谢账房’。我打开一看,是老瞎子的笔迹——我认得他的字,早年在江南打过交道。”
“你怎么认得老瞎子?”李破追问。
谢长安笑了:“李大人,你以为苏姑娘凭什么派我来帮您?就因为我算账快?老瞎子在江南有个绰号叫‘鬼卜’,三十年前就是江湖上最神秘的相师。我师父欠过他一条命,临终前嘱咐我,若日后鬼卜有所求,必须全力相助。”
他顿了顿:“一个月前,老瞎子托人给我带了句话,说北疆有个叫李破的年轻人会需要帮手,让我准备着。后来苏姑娘找到我,开价五百两让我护送您回漳州——我猜,这也是老瞎子的安排。”
李破消化着这些信息:“所以这封信,是老瞎子专门让你转交给我的?那为什么要在崔七面前演那出戏?”
“两个原因。”谢长安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崔七这伙人您要收服,总得有个由头。枯柳刺客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您光靠武力压服不够,还得让他们觉得您深不可测——有什么比‘连我们身上藏了什么都知道’更让人敬畏?”
“第二,”他收起一根手指,“老瞎子在信里提到了‘狼印’和‘三十六部’,这是苍狼卫的核心秘密。崔七的师父死在苍狼卫手里,崔七本人也认得狼煞信物。当着他的面‘发现’这封信,他会更加确信您的身份,归顺起来才死心塌地。”
李破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刚才说的那些,关于崔七师父的事,也是老瞎子信里写的?”
谢长安点头:“老瞎子信里附了份简短的资料,写了崔七的出身、师承、性格弱点。他说您要收服枯柳,这些信息用得着。”
石牙听得目瞪口呆:“这老瞎子……连崔七的师父怎么死的都知道?他到底啥来头?”
巨狼忽然凑近谢长安,在他身上嗅了嗅,然后转头看向李破,低吼了一声——像是在确认什么。
李破摸了摸狼头,对谢长安说:“信呢?真正的原件。”
谢长安从贴身内衣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三张纸。第一张是给李破的信,第二张是崔七的资料,第三张……
是一幅简陋的地图。
地图上标着三个红点,呈三角形分布在草原各处。每个红点旁边都写着几个小字:野马泉、鬼哭峡、白骨滩。
“这是狼印的埋藏地点?”李破心跳加快了。
“老瞎子说,狼印当年被狼煞分成三份,藏在三个地方。”谢长安指着地图,“野马泉您知道,咱们刚从那儿过来。鬼哭峡在东北方向四百里,是当年苍狼卫和北漠联军决战的地方。白骨滩在西北六百里,据说那里埋着苍狼卫阵亡将士的遗骨。”
石牙凑过来看地图,挠头道:“这三个地方隔得这么远,咱们怎么找?而且老瞎子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谢长安收起地图,神色凝重:“李大人,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事到如今……老瞎子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说。”
“他说:‘十八年前野狼谷那场仗,我就在谷外的山头上看着。狼煞跳崖前,把三份狼印的埋藏图塞给了我师父。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破握紧了玉坠,玉坠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你师父是……”
“江南‘百晓生’谢云樵。”谢长安难得露出一丝傲色,“三十年前江湖消息第一人。老瞎子是我师叔——他本名谢云卜,是我爹的亲弟弟。”
这一连串的信息让李破脑子有些乱。他定了定神,理清思路:“所以老瞎子让你来,不光是帮我,还要把狼印的地图交给我?”
“对。”谢长安点头,“但他说时机要选对。必须在您收服第一批人手、在草原站稳脚跟之后,才能拿出这张图。否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李破看着地图上三个红点,忽然笑了:“老瞎子连这个都算到了。他知道我会在温泉谷收服枯柳,所以让你这时候把图拿出来。”
“他算没算到您能驱使狼群,我就不知道了。”谢长安也笑了,“不过现在看来,一切都在他算计之中。”
石牙忽然问:“那崔七那边怎么办?咱们刚才演的那出戏,万一穿帮……”
“不会穿帮。”谢长安自信地说,“崔七现在对李大人敬若神明,就算事后想起疑点,也会自己脑补成‘狼煞大人神通广大’。这种人我见多了,一旦认主,会比谁都忠诚。”
正说着,谷口传来脚步声。
崔七回来了。
他独自一人,步履匆忙,见到李破就单膝跪地:“大人,弟兄们都派出去了。按您的吩咐,每人一个任务,十天后回这里集合。”
李破让他起来,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崔七眼神里只有恭敬和一丝隐约的狂热,没有半点怀疑。
“崔七,”李破忽然问,“你师父当年死在苍狼卫手里,你恨不恨?”
崔七愣了下,随即苦笑:“以前恨过。但现在……不恨了。师父做的事,确实该杀。而且能死在狼煞手里,对他来说也算……死得其所。”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问:“大人,刚才那封信……真是从我身上搜出来的?”
来了。
谢长安悄悄握紧了袖中的银针。
李破却面色不变,淡淡反问:“你觉得呢?”
崔七挠挠头:“我这一路都小心翼翼,按理说不可能被人塞了东西还不知道。但如果是大人您的手段……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眼中闪过敬畏:“狼煞传人,果然神通广大。”
谢长安松了口气,悄悄收起银针。
李破顺势道:“那封信的内容你也看到了。狼印,三十六部,这些都是苍狼卫的遗泽。现在草原将乱,正是收回这些东西的时候。”
崔七眼睛亮了:“大人要取狼印?属下熟悉草原地形,愿为先锋!”
“不急。”李破摇头,“狼印埋藏地凶险,需要从长计议。眼下先把枯柳的弟兄们练成一支精兵,等时机成熟,再去取印。”
他看向崔七:“这四十九个人,交给你和石牙一起训练。我要的是一支狼军——像狼一样潜伏、配合、撕咬。能做到吗?”
崔七挺直腰板:“能!属下定不负所托!”
“好。”李破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准备吧。训练场地就在温泉谷西边那片草甸,石牙会告诉你具体章程。”
崔七领命而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等他走远,石牙才咧嘴笑道:“这孙子,还真好糊弄。”
“不是糊弄。”李破正色道,“他是真的信了。有时候,信念比真相更重要。”
谢长安深以为然:“李大人说得对。接下来咱们怎么办?真去取狼印?”
李破展开地图,看着三个红点,沉思片刻:“老瞎子把地图给我,肯定有他的道理。但他说得对,现在不是取印的时候——咱们人手太少,根基太浅。就算拿到狼印,也镇不住三十六部。”
他手指点在野马泉上:“不过,可以先从最近的这个下手。野马泉离这儿只有一百多里,先去探探路,看看情况。”
“什么时候出发?”
“等那四十九个人回来。”李破收起地图,“十天后,如果他们都完成了任务,带着信物回来,说明这些人可用。那时候,带上最精锐的十个,去野马泉。”
他看向谢长安:“谢先生,这十天里,你帮我做两件事。”
“您说。”
“第一,通过你的渠道,打听北漠王庭的动向。左贤王病重,三子争位——我要知道详细情况,越细越好。”
“第二,”李破目光深远,“查查草原三十六部现在的状况。哪些部落还记着苍狼卫的恩情,哪些已经倒向北漠,哪些保持中立。这些情报,将来有大用。”
谢长安郑重点头:“明白。十天之内,给您初步报告。”
石牙搓着手:“那老子干啥?就练兵?”
“练兵是最重要的。”李破认真道,“石牙哥,这四十九个人交给你和崔七,十天后我要看到一支像样的队伍。不要求他们多能打,但至少要令行禁止,懂得配合。”
“得嘞!”石牙拍胸脯,“保管练得他们嗷嗷叫!”
安排妥当,三人各自忙碌去了。
李破独自走到温泉湖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玉坠在胸前微微晃动,折射着水光。
巨狼走过来,趴在他身边。
“你也觉得这一切太巧了,是吧?”李破摸着狼头,自言自语,“老瞎子在江南,我在北疆,他却能算到我每一步。玉坠、狼印、三十六部……好像我走的每一步,都在他计划之中。”
巨狼低吼一声,用头蹭了蹭他的手。
李破笑了:“不过没关系。有人愿意帮我铺路,我走就是了。至于这条路最终通向哪里……”他眼中闪过锐光,“得我自己说了算。”
他从怀里掏出老瞎子的信,又看了一遍。
字迹确实很潦草,像是匆忙写就。但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显示出写信人内心的急切。
“小子,玉坠既醒,草原当归。”
“北漠王庭有变,左贤王病重,三子争位。”
“速取‘狼印’,可收三十六部。”
“老瞎子。”
李破把信收好,望向北方。
草原的风吹过温泉谷,带来远方的气息。那是草腥味、马粪味、炊烟味,还有……血腥味。
乱局已开。
而他才刚刚落子。
“十天后。”他低声说,“十天后,咱们去看看,野马泉到底藏着什么。”
巨狼仰头长嚎,声音在谷中回荡。
狼穴的第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江南,老瞎子忽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摸索着坐起来,空洞的眼窝“望”向北方,嘴里喃喃:“小子,路给你铺好了。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了。”
丫丫揉着眼睛从外间进来:“爷爷,您又做噩梦了?”
“不是噩梦。”老瞎子笑了,“是好事。北方的狼,要出山了。”
窗外,江南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而北方的草原,一场更大的雨,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