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漳州城北的荒滩之上。残月被浓厚的乌云遮掩,只偶尔透出几缕凄清的微光,映照着枯芦苇荡在寒风中鬼魅般摇曳。漳水早已改道,此地只余下大片泥泞的冻土和一条早已被世人遗忘、半涸的废弃河道,如同大地上一道丑陋的伤疤。
几条黑影,如同贴着地皮滑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行至河道旁一处坍塌的土坡后。为首一人,正是李破。他换上了一身紧束的黑色水靠,外罩深色夜行衣,腰间除了那柄百炼刀,还别着夏侯岚强塞来的那柄“鱼肠”短剑,冰冷的剑鞘紧贴皮肉,传来丝丝寒意。
石牙蹲在他旁边,庞大的身躯尽可能缩在阴影里,嘴里低声骂骂咧咧:“他娘的,这鬼地方,阴气森森,鸟不拉屎,王嵩那老狐狸真会挑地方!破小子,你确定那帮杂碎会走这儿?”
李破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下方黑黢黢的河道。河道最深处还有未完全冻结的狭窄水流,在夜色下泛着幽幽冷光,两侧是干涸的河床和乱石堆。“旧档记载,此乃前朝一条应急漕运支线,直通永丰仓西侧水门,后因淤塞废弃。王嵩若想神不知鬼不觉送人出城,陆路关卡林立,唯有这水下,是盲区。”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淹没,“箱子是幌子,人,才是真货。”
身后,是石牙精挑细选出来的五名老卒,个个都是黑水峪出来的好手,精通水性,眼神在黑暗中闪着狼一样的光。陈七也在其中,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时间在寒冷的死寂中一点点流逝。朔风刮过荒滩,卷起雪沫,打在脸上生疼。众人伏在冰冷的土坡后,纹丝不动,只有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就在石牙快要按捺不住时,李破耳朵微微一动,低喝道:“来了!”
众人精神一振,凝神望去。只见下游永丰仓方向,漆黑的水面上,悄然滑出几条如同鬼影般的小船!没有灯火,没有桨声,只有船体破开微弱水流的细微哗啦声。每条船上都蹲着几条模糊的人影,动作矫健,显然训练有素。
“操!真他娘是水路!”石牙眼睛瞪得溜圆,兴奋地舔了舔嘴唇,“兄弟们,准备干活!”
小船顺着水流,无声无息地向他们埋伏的这段河道驶来。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船上人影的轮廓,以及他们身上带着的、与中原形制略有不同的兵刃包裹。
“是北漠的崽子!没错!”石牙身边一个老卒低吼,语气带着刻骨的仇恨。黑水峪与北漠部落多有摩擦,血仇累累。
李破心脏沉稳地跳动着,计算着距离。就在第一条船即将驶过他们脚下土坡的瞬间,他猛地一挥手!
“动手!”
“咻!咻!咻!”
数支带着倒钩的飞爪,从土坡后电射而出,精准地扣住了最前面两条小船的船舷!陷阵旅的老卒们发声喊,双臂叫力,猛地向后拉扯!
“不好!有埋伏!”船上有人惊觉,发出短促的北地语呼喝。
“拉上来!”石牙咆哮一声,如同猛虎出闸,第一个顺着飞爪的绳索滑了下去,沉重的身躯砸在一条小船上,船身剧烈摇晃!他手中那柄加厚的斩马刀带着恶风,直接劈向最近的一个黑影!
“噗嗤!”血光迸现!
几乎同时,李破与另外几名老卒也如同猎豹般扑下,直取另外几条船!
水道之上,瞬间爆发激战!
北漠暗桩显然也是精锐,虽遭突袭,却并未慌乱,纷纷拔出弯刀迎战。一时间,刀剑碰撞声、怒吼声、临死前的惨嚎声,打破了荒滩的寂静!
李破目标明确,直扑第二条船上一个看似头领的壮汉。那壮汉反应极快,弯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迎向李破的百炼刀!
“叮!”
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道传来,李破手臂微麻,心中凛然,此人是个硬茬子!他脚下生根,稳住船身,刀势一变,不再硬拼,转而施展出小巧狠辣的近身搏杀技巧,刀光如毒蛇吐信,专攻对方手腕、关节要害!
那北漠头领没料到李破招式如此刁钻狠毒,一时间竟被逼得手忙脚乱。他怒吼连连,弯刀狂舞,试图以力破巧。
就在这时,旁边一条船上的一名北漠武士见头领遇险,张弓搭箭,瞄准了李破的后心!
“副旅帅小心!”陈七一直留意着李破这边,见状惊呼,合身扑上,用肩膀硬生生撞开了李破!
“噗!”箭矢深深扎入了陈七的肩胛!
“陈七!”李破眼角余光瞥见,目眦欲裂。他猛地一个旋身,避开北漠头领劈来的弯刀,右手百炼刀格挡,左手已抽出腰间的鱼肠短剑,看也不看,反手向后猛地一掷!
“呃啊!”那名放冷箭的北漠武士咽喉被短剑精准贯穿,哼都没哼一声,栽入冰冷的水中。
趁此机会,那北漠头领刀势更猛,如同狂风暴雨!李破失了短剑,单凭百炼刀招架,顿时落入下风,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破小子!爷爷来也!”石牙刚刚劈翻船上的最后一名敌人,见状怒吼一声,如同人形暴熊,直接从自己的船上跳了过来,巨大的冲击力让这条小船几乎倾覆!他不管不顾,斩马刀带着千钧之力,横扫北漠头领腰腹!
那北漠头领不得不回刀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石牙力大,竟将那头领震得踉跄后退,虎口崩裂,弯刀几乎脱手!
李破岂会错过这等机会?脚下一蹬,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贴近,百炼刀如同附骨之疽,顺着对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空隙,疾刺而出!
“噗嗤!”
刀尖从其肋下软甲缝隙处狠狠扎入,直至没柄!
北漠头领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穿透身体的刀锋,眼中神采迅速黯淡,噗通一声栽倒。
头领一死,剩下的北漠暗桩更是斗志全无,很快被如狼似虎的陷阵旅老卒们斩杀殆尽。冰冷的河水中,漂浮着几具尸体和散落的包裹。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快。除了水声和风声,荒滩重归死寂,只有浓烈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妈的,痛快!”石牙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水,咧开大嘴,随即看到肩头中箭、脸色苍白的陈七,连忙上前,“老七!怎么样?”
“死……死不了……”陈七咬着牙,额头冷汗涔涔。
李破走过来,查看了一下陈七的伤口,箭矢入肉颇深,但未伤及筋骨。“忍一下。”他握住箭杆,猛地发力拔出,带出一蓬鲜血,迅速用金疮药和布条为其包扎。
“清点人数,打扫战场!”李破沉声下令,目光扫过那些北漠人的尸体和包裹,“看看有什么线索。”
一名老卒从一个包裹里翻出几封用火漆密封的信件,递给李破。信是北漠文字所写,李破不识,但落款处一个狰狞的狼头印记,却与他在崔厚密室找到的金狼令上的图腾,一般无二!
“果然是一伙的!”石牙凑过来看了一眼,骂道。
另一名老卒则从那个北漠头领的尸体上,搜出了一枚小小的铜符,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不似北漠风格,倒更像是……中原某类衙门的信物?只是磨损严重,难以辨认。
李破接过铜符,入手冰凉,上面似乎还沾染着血迹。他仔细端详,总觉得这纹路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副旅帅,船怎么办?这些尸体……”老卒请示道。
“船凿沉,尸体绑上石头沉河,手脚干净点。”李破冷静吩咐,“此地不宜久留,带上所有缴获,立刻撤退!”
众人依令行事,迅速处理现场,搀扶起受伤的陈七,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荒滩的黑暗之中。
返回刑名司的路上,李破握着那枚冰冷的铜符,眉头紧锁。王嵩与北漠勾结,意图输送暗桩出城,已是铁证如山。但这枚铜符……又指向何处?
他感觉,自己扯出的线头,似乎牵连着一张更大的网。
而网的中央,恐怕不止一个王嵩。
回到衙门,天色已近黎明。李破立刻写下密报,连同那几封北漠信件和铜符,派人火速送往帅府。这一次,人赃并获,他倒要看看,乌桓会如何处置王嵩!
然而,密报送出去不到一个时辰,亲兵便带回了一个让李破意想不到的消息。
“副旅帅,旅帅府传来口信,说……说王队正昨夜在府中整理文书时,不慎打翻烛台,引发小火,虽及时扑灭,但部分档案……包括码头货运相关的,都被焚毁了。”
李破执笔的手,猛地顿在半空。
打翻烛台?焚毁档案?
好巧不巧,就在他发出调阅公文、并且截获北漠暗桩的当夜?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后颈。
王嵩这只老狐狸,反应好快!断尾求生,做得如此干脆利落!
没有码头档案,仅凭几封看不懂的北漠信件和一枚来历不明的铜符,就想扳倒一个根深蒂固的旅帅心腹、主管民政的队正?
恐怕……难了。
李破缓缓放下笔,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苦涩的弧度。
他还是低估了这漳州城里的水,有多深,多浑。
乌桓的态度,王嵩的狠辣,都让他明白,自己这个看似风光的刑名司丞,在这些真正的棋手面前,依旧只是一枚……分量稍重,却并非不可舍弃的棋子。
不过,棋子,也有棋子的搅局之法。
他轻轻摩挲着那枚冰冷的铜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