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箭钉入树干的闷响,如同丧钟敲击在每一个第三什士卒的心头。
“敌袭——!”
李破的嘶吼与两侧林中爆发的喊杀声几乎同时炸开!原本死寂的山林瞬间被狰狞的杀意填满!
“结圆阵!快!”李破的声音因极度紧绷而尖锐,身体却已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猛地一脚踢起地上一块顽石,砸向最近一名扑来的敌人面门,同时斩铁刀出鞘,带着一抹凄冷的寒光,迎向左侧劈来的一柄鬼头刀!
“铛!”
火星四溅!巨大的反震力让李破手臂一麻,但他脚下生根,寸步不退!对方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年轻的官兵什长反应如此迅捷,力道如此凶悍,被震得一个踉跄。
就这电光火石间的阻滞,给了豆子、赵老栓等人宝贵的反应时间。恐惧被求生的本能压过,半月来近乎残酷的操练成果在此刻显现!无需过多思考,剩下八人下意识地背靠背收缩,长矛手在外,弓箭手在内,一个简陋却有效的防御圆阵在刹那间勉强成型!
“噗嗤!”“啊!”
惨叫声几乎立刻响起。一名反应稍慢的士卒被侧面袭来的砍刀劈中脖颈,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哼都没哼一声便扑倒在地。圆阵瞬间出现了一个缺口!
“补上!赵老栓,九点钟方向,放箭!”李破目眦欲裂,格开鬼头刀的同时,嘶声下令。他用了操练时约定的方位词,简洁明了。
赵老栓脸色煞白,但握弓的手却稳得出奇,闻声几乎是本能地张弓搭箭——“咻!”一支骨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射入那刚刚得手、试图扩大战果的流寇眼眶!
“呃啊!”那流寇捂着眼睛惨嚎倒地。
“豆子!顶住缺口!”李破再次厉喝,斩铁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不是硬拼,而是贴着另一名敌人的枪杆滑入,刀尖一挑,直接削断了对方两根手指!
豆子红着眼睛,嚎叫着将手中长矛狠狠捅出,虽然招式粗糙,却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竟将试图冲进缺口的一名流寇逼退了一步。
战斗在瞬间进入了最残酷的白热化!
第三什如同惊涛骇浪中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扁舟,依靠着李破精准而狠辣的指挥,以及半月来磨砺出的些许默契,死死抵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林中冲出的流寇约有三四十人,远比他们人多,而且个个凶悍,显然是秃鹫营真正的老底子,绝非乌合之众。
李破成了整个圆阵最锋利的矛尖,也是最坚固的盾牌。他身形在方寸之地辗转腾挪,斩铁刀化作一道死亡旋风,每一刀都直奔要害,没有丝毫花哨。他不再追求一击毙命,而是用最快、最省力的方式瓦解敌人的战斗力——断指、裂腕、削膝!惨叫声此起彼伏,他周身三尺之内,竟无人能站稳一个呼吸!
鲜血不断喷溅在他脸上、身上,温热的,腥咸的。他恍若未觉,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只有瞳孔深处燃烧着两点幽冷的火焰。体内那微弱的气感在生死压迫下疯狂运转,赋予他超越平常的反应和耐力,左肩的伤疤传来灼热的刺痛,仿佛也被这血腥厮杀唤醒。
“稳住!他们人不多!孙二队正很快会来支援!”李破再次格开一记偷袭,反手一刀割开了偷袭者的喉咙,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传入每个袍泽耳中。
他的话像是一剂强心针。原本心生绝望的士卒们,看到李破如此悍勇,又听到可能有援军,求生的**再次压倒恐惧,圆阵竟奇迹般地又稳固了几分。
就在这时,那名最初伪装伤员的流寇头目,见久攻不下,眼中闪过一丝焦躁和狠毒。他悄悄绕到侧翼,张开了手中的短弩,淬毒的箭簇在林间微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再次瞄准了李破!
“李头小心!”一直紧张关注战局的豆子恰好瞥见,想也不想,猛地将手中长矛当做投枪,奋力掷向那头目!
长矛去势虽猛,却失了准头,擦着那头目的肩膀飞过。但这突如其来的干扰,也让那头目的弩箭射偏,“噗”地一声钉在了李破脚边的地上。
机会!
李破岂会放过这转瞬即逝的战机?在弩箭射偏的刹那,他脚下一蹬,身体如同扑食的猎豹,无视了侧面砍来的一刀(那刀被赵老栓及时一箭逼退),合身撞入了那头目的怀中!
斩铁刀自下而上,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
“噗嗤——!”
刀锋从下颚刺入,贯穿头颅!
那头目的狞笑僵在脸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两下,软软倒地。
首领毙命!
剩余的流寇顿时一阵慌乱,攻势为之一滞。
“杀!”李破趁机怒吼,声音带着血腥的沙哑。他浑身浴血,持刀而立,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杀!”豆子等人也爆发出最后的血勇,圆阵竟然开始反向挤压!
就在此时——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尖锐的啸音,从不远处的林子上空炸响!
“援军!是孙队正的信号!”赵老栓惊喜地喊道。
剩余的流寇见首领已死,官兵援军又至,再也无心恋战,发一声喊,如同受惊的兔子,瞬间作鸟兽散,钻进密林深处,消失不见。
战斗,戛然而止。
山林间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以及第三什幸存者们粗重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
李破拄着斩铁刀,环顾四周。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却仿佛过了几个时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其中三具,穿着土褐色的号衣。
来时十人,此刻还能站着的,连同他自己,只剩七人。一人战死,两人重伤倒地,眼见是不活了。
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身旁那名被砍断脖子的同袍,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赵老栓靠着树干,脸色惨白,握弓的手依旧在微微颤抖。其余几人也都挂了彩,神情麻木。
李破走到那名伪装伤员的流寇头目尸体前,用刀尖挑开他的袖口,那秃鹫刺青清晰可见。他蹲下身,在其怀里摸索片刻,掏出了一块小小的、刻着怪异符号的木牌和一些散碎银两。
“清理战场,收缴箭矢武器,给重伤的弟兄……一个痛快。”李破的声音嘶哑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我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休整,然后立刻向孙队正靠拢。”
没有人反对。经历了刚才的血战,李破的话就是铁律。
豆子强忍着恶心,开始和其他人一起打扫战场。给重伤同伴补刀时,他的手抖得厉害,但还是咬着牙做了。在这荒野山林,带着重伤员,所有人都得死。
李破走到一旁,背对着众人,用沾满血污的手,从怀里摸出那个粗糙的水囊,拧开,却并没有喝,只是用清水冲洗了一下脸上黏腻的血痂。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因杀戮而有些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从流寇头目身上搜出的木牌,眼神深邃。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遭遇战。对方分明是早有预谋,利用伤员设伏,目标明确,就是他们这些前锋斥候。秃鹫营的溃兵,何时变得如此有组织、有胆色,敢主动伏击幽州军?
野狼谷的水,比想象中更深。
他摸了摸胸口那枚温润的玉坠,又感受了一下左肩伤疤处传来的、与旧伤截然不同的、因全力搏杀而产生的灼热感。
这一战,他带领第三什,以寡敌众,斩敌近半,自身虽损三人,却保住了大部分力量,更击杀了对方头目。这份战绩,足以在陷阵旅,甚至在夏侯琢那里,记上一笔。
但这还不够。
他需要更多的功勋,需要更快地向上爬,需要掌握更多的力量,才能在这乱世中,看清更多的真相,握住自己的命运。
他收起木牌,将水囊挂回腰间,转身。脸上的疲惫与迷茫已被尽数收起,只剩下惯有的冰冷与沉静。
“收拾好了吗?”他问,声音恢复了平稳。
“好……好了,李头。”豆子连忙回答。
“走。”李破提起斩铁刀,当先朝着响箭升起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踏过凝固的鲜血和伏倒的尸骸,背影在斑驳的林光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冷酷。
幸存下来的六名袍泽,默默跟在他身后,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种近乎信仰的依赖。
谷口初啼,声虽稚嫩,却已带上了血腥的锋芒。
经此一役,李破这把刀,算是真正在幽州军中,淬出了第一抹属于自己的寒光。
而前方,野狼谷的腥风,正等着他去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