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仿佛被冻僵,天地间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死一般的沉寂。寨墙上的火把燃烧到了尽头,光线愈发昏暗,只能勉强勾勒出守军们蜷缩的身影轮廓,如同一个个凝固在绝望中的石雕。
李破没有睡,也不敢睡。乌桓的提醒言犹在耳,黎明前的这段黑暗,是最危险的时刻。他体内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一阵阵冲击着意志,左臂的伤口在低温下变得麻木,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酸胀。他只能靠不时用力掐一下自己大腿带来的刺痛,强行驱散浓重的睡意。
斩铁刀就放在手边,冰冷的刀身汲取着地面上传来的寒气。他偶尔会伸出手,轻轻触摸一下刀柄,那粗糙坚实的触感,能给他带来一丝微弱的心安。丫丫裹着麝皮,靠在他不远处的墙根下,小脑袋一点一点,却始终没有完全睡熟,每次李破稍有动作,她都会立刻惊醒,惶惑地四下张望,直到确认安全,才又疲惫地闭上眼。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
就在东边天际即将泛起那丝象征着希望的鱼肚白时,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不是来自寨外秃鹫营的方向,而是——寨内!靠近后山物资转移通道的那片区域!
先是一声极其短促、像是被人扼住喉咙的闷哼,紧接着,便是兵刃出鞘的锐响,以及几声压抑却充满惊怒的喝问!
“什么人!”
“操!是王老六那杂碎带回来的人!他们想开侧门!”
内乱!就在这最要命的时刻!
李破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疲惫瞬间被炸开的警醒取代!他一把抓起斩铁刀,霍然起身!几乎在同一时间,寨墙其他区域也响起了惊怒的呼喊和杂乱的脚步声,显然,其他守军也察觉到了内部的变故!
“石牙哥!”李破朝着不远处同样被惊醒、正茫然四顾的石牙低吼一声,“是内应!在侧门方向!”
石牙瞬间反应过来,眼睛立刻红了,咆哮道:“妈的!就知道还有蛀虫!能动的弟兄,跟我来!宰了这帮吃里扒外的畜生!”他拔出腰刀,带着附近十几个被惊醒的寨众,如同暴怒的熊罴,朝着骚乱传来的方向冲去!
李破没有立刻跟上。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飞快地扫过自己负责的这段寨墙,尤其是墙外那片依旧死寂的黑暗。内乱突起,墙外的秃鹫营……会没有动作吗?
果然!就在寨内骚乱之声达到顶峰的刹那——
“咻——啪!”
一支带着凄厉尖啸的响箭,拖着醒目的红色尾焰,从秃鹫营的营地中冲天而起,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中炸开一团微弱却足够刺眼的光芒!
进攻的信号!
“敌袭——!准备迎敌!”墙头上,幸存的哨兵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声音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变了调。
下一刻,如同地狱之门洞开!
黑压压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寨墙外不远处的土沟、石后、枯草丛中冒了出来!他们显然早已利用夜色潜行至近距离,就等着内乱信号响起!没有呐喊,没有鼓噪,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以及无数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凶光的眼睛!
他们人数不多,约莫五六十人,但个个身手矫健,动作迅捷,显然都是秃鹫营中精选出来的悍卒死士!他们利用飞爪钩索,如同猿猴般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目标直指白日里受损最严重、此刻又因内乱而防守空虚的东面那段裂纹寨墙!
真正的杀招在这里!内乱只是佯动或者制造混乱,这些潜伏到眼皮底下的精锐,才是巴雷真正的致命一击!
“挡住他们!快!去东墙!”有头目在声嘶力竭地呼喊,试图调集人手。
但内乱的牵扯,以及这突如其来的、来自眼皮底下的攻击,让本就疲惫不堪的守军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之中!有人朝着内乱方向跑,有人冲向被攻击的东墙,更多的人则茫然失措,像无头苍蝇般乱撞。
李破所在的西面寨墙压力骤减,几乎没有敌人攀爬。但他知道,一旦东墙被突破,让这些精锐死士冲入寨内,打开寨门,外面养精蓄锐的秃鹫营主力就会如同潮水般涌进来,黑水峪将瞬间覆灭!
不能再犹豫!
“土根!王梆子!守在这里!”李破对同样被惊醒、面露骇然的两人厉声下令,随即一把拉起还有些懵懂的丫丫,将她推向墙垛最深的阴影里,“躲好!别出来!”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单手在墙垛上一按,整个人如同展翅的大鸟,直接从数丈高的寨墙上飞跃而下!
落地,屈膝,翻滚,卸力!一系列动作在电光火石间完成,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左臂伤口因剧烈的动作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浑然未觉!
体内,那股因极致危机和剧烈运动而再次被引动的、微弱的热流,如同即将干涸的溪流,强行支撑着他的身体!他右手紧握斩铁刀,眼神冰冷锁定东面那段正被疯狂攻击的寨墙,脚下发力,如同离弦之箭,在混乱的寨内空地上疾驰而过!
快!再快一点!
沿途,他看到石牙正带着人与七八个内应在侧门附近殊死搏杀,怒吼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响成一片。但他没有停留,他的目标,是那些即将突破寨墙的死士!
几个试图阻拦他的、穿着寨民衣服却面目陌生的内应嚎叫着扑上来,李破看也不看,斩铁刀划出冰冷的弧线!
“噗!”“嗤!”
刀锋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他没有丝毫保留,出手就是全力,刀刀致命!温热腥咸的血液溅在他脸上、身上,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只是拂去了碍事的尘埃。身影没有丝毫停滞,继续前冲!
终于,他冲到了东面寨墙之下!
此刻,已有十余名秃鹫营死士成功翻上了墙头,正与寥寥无几的守军展开血腥的肉搏!下方,还有更多的死士正在攀爬!那段本就裂纹遍布的墙体,在攀爬和撞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碎石泥土不断落下!
乌桓的身影出现在这段墙体的另一端,他手中的破军刀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每一次挥动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将两名刚刚冒头的死士劈落墙下。但他只有一人,面对如同蚁附般涌上的敌人,显然独木难支!
李破的出现,像是一颗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吸引了部分敌人的注意。
“拦住他!”一名刚刚爬上墙头、似乎是头目的死士,指着李破厉声喝道。
两名靠近墙边的死士立刻放弃攀爬,狞笑着挥刀向李破扑来!
李破不退反进,脚下猛地一蹬地面,身体如同炮弹般撞入左边一人的怀中!在对方刀锋及体之前,他的左臂手肘已然如同铁锤般重重砸在对方的胸口!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那死士双眼猛地凸出,鲜血从口鼻中溢出,软软倒地。
与此同时,李破右手斩铁刀自下而上反撩,精准地架开了右边死士劈来的腰刀!刀锋相交,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量让两人手臂都是一麻!
但那死士显然没料到李破的力量和反应如此之快,招式用老,中门大开!
李破岂会放过这等机会?斩铁刀借着格挡之势画了个半圆,刀尖如同毒蛇吐信,闪电般刺入了对方的咽喉!
“嗬……”那死士捂着喷血的脖子,难以置信地瞪着李破,缓缓跪倒。
瞬息之间,连杀两人!
李破毫不停歇,脚尖在墙根一点,身体借力向上蹿起,左手抓住一根垂下的钩索,右手斩铁刀向上疾挥!
“唰!”一名正爬到一半的死士,手腕被齐腕斩断,惨叫着跌落下去。
李破如同灵猿,沿着钩索向上疾攀数步,看准一个刚刚在墙头站稳、正要挥刀砍向一名倒地守军的死士,猛地松手,身体凌空扑去!
斩铁刀带着他全身的重量和冲势,如同九天落雷,狠狠劈下!
那死士察觉到恶风不善,仓促举刀格挡!
“铛——噗!”
斩铁刀锋利的刃口,竟生生劈断了对方的劣质腰刀,去势不减,深深嵌入其肩胛骨,几乎将其斜劈成两半!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浇了李破满头满脸!
他落地,拔刀,喘息。一连串高强度的搏杀,让他本就未恢复的体力急速消耗,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咬着牙,用刀支撑着身体,站在了这段摇摇欲坠的寨墙缺口处,挡在了乌桓的身侧。
乌桓一刀将面前之敌逼退,侧头看了李破一眼,看到他满身血污、气喘吁吁却眼神如狼的模样,只是简短地说了一个字:
“好!”
两人背靠着背,如同两座突然崛起的礁石,抵挡着不断涌来的黑色潮水。斩铁刀与破军刀交相辉映,组成了一道死亡的屏障,将所有试图从此处突破的敌人,尽数斩落!
他们的悍勇,暂时稳定了这段最危险防线的局势,也为其他区域的守军争取到了宝贵的反应时间。
石牙终于带着人杀散了内应,浑身是血地支援过来。越来越多的守军在头目的组织下,朝着东墙缺口汇聚。
进攻的秃鹫营死士见突袭失败,己方损失惨重,而守军正在重新组织起来,发出了不甘的唿哨声,如同潮水般退了下去,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当最后一抹夜色被天边泛起的灰白驱散时,寨墙上下,再次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只是这平静,比昨夜更加沉重,更加血腥。
李破拄着斩铁刀,望着墙外退去的敌人,又看了看身边同样浑身浴血、沉默不语的乌桓,以及周围劫后余生、眼神中混合着恐惧与疯狂的寨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