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寂寥,风卷着雪沫子,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像是无数细碎的冰针,企图穿透一切遮挡。李破伏在马背上,身体随着战马的奔驰起伏,如同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雪狼,死死盯着前方雪地上那几串新鲜而凌乱的车辙印和马粪蛋子。
童逵这老狐狸,到底是文官出身,惜命得很,竟还准备了马车!虽说雪地行车速度远不及单骑快马,但这车辙印也明确无误地告诉李破——对方就在前面,不远了!
“快!再快一点!”李破低吼,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肩头的伤口在刚才的搏杀中再次崩裂,火辣辣地疼,但他浑然不觉,只有胸腔里那股灼热的杀意和必须抓住猎物的执念在支撑着他。
身后的二十余骑陷阵旅老卒,如同沉默的影子和延伸的刀锋,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掉队,只有粗重的喘息和马蹄踏碎积雪的闷响,汇成一股一往无前的决死之气。
又追出约莫三五里,前方出现一片低矮的丘陵,车辙印变得愈发清晰,甚至能隐约听到前方传来的、马车颠簸的吱嘎声和隐约的叱骂声。
“看到了!”陈七眼尖,指着丘陵拐角处一闪而逝的马车黑影。
李破眼中寒光爆射,猛地从马鞍旁摘下劲弩,厉声道:“散开!左右包抄!弩箭瞄准马匹和车厢,尽量留活口,但若反抗,格杀勿论!”
“是!”
二十余骑瞬间如同扇面般散开,动作迅捷而默契,显示出极高的军事素养。马蹄声骤然变得密集,如同催命的战鼓,敲碎了雪原的宁静。
前方的马车显然也发现了身后的追兵,顿时一片慌乱。赶车的车夫拼命挥舞马鞭,抽打得拉车的驽马嘶鸣不已,但雪地行车,速度如何提得起来?
“童大人!是陷阵旅的人追来了!”一名护卫回头望了一眼,吓得面无人色,声音都变了调。
车厢内,童逵正裹着厚厚的貂裘,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里面装着他这些年来与京城某些大佬、乃至与清风社暗中往来的部分密信和账目——这是他准备献给兀术鲁的“投名状”,也是他最后的保命符。听到护卫的惊呼,他肥胖的身体猛地一颤,差点将木匣脱手。
“快!挡住他们!挡住他们!本官重重有赏!”童逵尖声叫道,声音因恐惧而扭曲。
那两名贴身护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绝望。他们是童府圈养的好手,对付些毛贼还行,可后面追来的是陷阵旅那群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杀才!刚才接应的北漠死士都被轻易解决了,他们上去不是送死?
但主公有令,不得不从。两人一咬牙,猛地勒转马头,拔出腰刀,试图阻拦。
“螳臂当车!”李破冷哼一声,手中劲弩已然抬起,根本不需要瞄准,凭借一种近乎本能的肌肉记忆,在战马奔腾的起伏中,扣动了弩机!
“咻!”
弩箭离弦,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一名护卫刚举起腰刀,喉咙便被弩箭精准地贯穿!他猛地捂住脖子,眼中充满了惊愕与不甘,直挺挺地栽下马去。
另一名护卫见状,魂飞魄散,哪里还敢上前,怪叫一声,拨马就想往侧面逃窜。
“想跑?”陈七早已盯上了他,手中弩箭几乎是同时激发!
“噗嗤!”弩箭从其背心射入,前胸透出,带出一蓬血花。那护卫一声未吭,便追随同伴而去。
两名护卫瞬间毙命,马车彻底失去了保护,如同待宰的羔羊,暴露在狼群面前。
“围起来!”李破一马当先,冲到马车旁,破军剑一挥,直接斩断了套马的绳索。受惊的驽马嘶鸣着向前狂奔了一段,歪倒在雪地里。
车厢剧烈晃动,里面的童逵被摔得七荤八素,脑袋重重磕在车厢壁上,眼前金星乱冒。
李破用剑尖挑开车帘,映入眼帘的便是童逵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胖脸,以及他怀中死死抱着的那个紫檀木匣。
“童大人,雪夜风寒,这是要去哪儿啊?”李破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如同猫捉老鼠,“莫非是觉得驿馆住得不舒服,想去北漠使团那里,体验一下塞外风光?”
“李……李破!你……你敢杀朝廷钦差副使?!”童逵色厉内荏地尖叫,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后缩去,紧紧贴着冰冷的车厢壁,仿佛那样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钦差副使?”李破笑了,那笑容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冰冷,“童大人莫非忘了,您这位钦差副使,是来查案的。如今案犯未清,您却携带机密文书,私自出城,意图潜逃北漠大营……这行为,该当何罪?按《大胤律》,形同叛国!我就地格杀,也是为国除奸!”
“你……你血口喷人!”童逵浑身哆嗦,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本官……本官是去北漠大营……商议要事!对,商议要事!”
“商议要事?”李破剑尖向前递了递,几乎要触到童逵的鼻尖,“带着这些?”他目光扫过那个紫檀木匣,“是去商议如何构陷乌桓旅帅,还是商议如何将我李破的人头,送给兀术鲁当见面礼?”
童逵被他道破心思,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石牙那粗豪的嗓门由远及近,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破小子!逮着那老阉狗没有?老子把他那驿馆翻了个底朝天,你猜怎么着?好家伙,密信藏了他娘的一密室!还有跟王胖子往来的账本,清清楚楚!”
话音未落,石牙已带着十余名骑兵旋风般冲到近前,看到被围住的马车和车厢里抖如筛糠的童逵,咧嘴大笑,露出一口白牙:“哟!还真逮着了!童大人,您这雪夜狂奔,连裤子都没穿利索就跑出来了?”
他这话虽是调侃,却并非虚言。童逵逃得仓促,外袍只是胡乱披着,里面穿着寝衣,此刻瘫坐在车厢里,裤腿卷起,露出两截白花花、因寒冷和恐惧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小腿,看着确实狼狈不堪。
周围的陷阵旅老卒们闻言,都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哄笑声。这压抑的雪夜追捕,因石牙这句粗俗却应景的玩笑,倒是冲淡了几分肃杀之气。
童逵被石牙臊得老脸通红,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破也忍不住摇了摇头,对石牙这浑人有些无奈。他不再废话,剑尖一挑,直接将童逵怀中的紫檀木匣挑了过来。
“还给我!”童逵如同被抢了命根子,嘶吼着想要扑上来。
李破一脚将他踹回车厢,冷冷道:“童大人,现在知道急了?晚了!”
他打开木匣,里面果然是厚厚一叠书信和账册。他随手翻看了几眼,眼神愈发冰冷。里面不仅有与王嵩勾结的证据,更有几封指向京城某位权势熏天的王爷,以及……与“青萍先生”的隐秘联络!
人赃并获!
“童逵,你还有何话说?”李破合上木匣,声音如同结了冰。
童逵瘫软在车厢里,面如死灰,眼中最后一丝光彩也彻底熄灭。他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押回去!严加看管!”李破下令。
两名老卒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浑身瘫软的童逵从车厢里拖了出来,捆了个结结实实。
石牙凑到李破身边,看着童逵那副怂样,鄙夷地撇撇嘴,随即又兴奋地低声道:“破小子,这下证据确凿,够那高阎罗喝一壶了吧?看他还能不能稳坐钓鱼台!”
李破望着漳州城的方向,目光深邃。抓住了童逵,拿到了关键证据,只是第一步。如何利用这些证据,在高启和各方势力之间周旋,救出岚儿,彻底扳倒背后的黑手,才是真正的考验。
“回去再说。”李破翻身上马,“通知乌桓旅帅,童逵已擒获。另外,把这些信件账册,抄录一份……不,原封不动,立刻密封,送往驿馆,呈交给高启高大人。”
“原封不动送给他?”石牙一愣,“那老小子要是……”
“他若想保童逵,或者想压下此事,自然会有所动作。”李破嘴角勾起一丝冷意,“他若想借此扳倒童逵背后的人,那就更会‘秉公处理’。我们把球踢给他,看他怎么接。”
石牙似懂非懂,但还是用力点头:“成!听你的!”
队伍押着如同烂泥般的童逵,带着缴获的铁证,踏上了归途。
风雪依旧,但天色已微微泛亮,黎明前的黑暗,似乎也不再那么浓重。
李破回头望了一眼北方野狼谷的方向,那里是北漠使团的驻地。
童逵落网,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他摸了摸怀中那枚冰冷的“三叶柳”铜钱和温润的乌黑莲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漳州城的这场大雪,是时候该停了。
而停雪之后,必然是更加激烈的……融冰与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