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向下倾斜,不过数步,便已伸手不见五指。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泥土霉变和某种动物巢穴般的腥臊气味直冲鼻腔,令人作呕。头顶棺材板合拢的微弱光线彻底消失,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将李破完全包裹。
他并未慌乱,反而愈发冷静。闭上眼,深吸一口这污浊的空气,让感官在极致的黑暗中变得更加敏锐。耳朵捕捉着前方任何细微的声响,皮肤感受着空气的流动和湿度的变化。脚下是夯实的土阶,略显湿滑。
他没有立刻点燃火折子,那会成为最明显的靶子。右手紧握百炼刀,刀尖微微前探,左手反握破军短剑,身体微躬,如同一头潜入巢穴的猎豹,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而稳定,确保脚掌落地无声。
暗道不算宽敞,仅容一人勉强通过,两侧土壁粗糙,偶尔有湿冷的根须或虫豸擦过手臂。向下走了约莫二十余级台阶,地势转为平缓。前方依旧是一片死寂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
又向前摸索了十来步,指尖的刀尖忽然触到了坚硬的障碍物——是土壁,到了尽头?不,是拐角。
李破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拐角后方,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仿佛压抑着的呼吸声,以及一种……金属轻微摩擦的细响!
有人!
而且不止一个!对方同样隐藏在黑暗中,屏息以待!
是王琨留下的人?还是这暗道原本的守卫?亦或是……绑架岚儿的那伙人?
李破心念电转,没有丝毫犹豫。他不能退,也退不了。陈七在上面,他若后退,必然惊动对方,届时上下夹击,更为凶险。
他缓缓将百炼刀交到左手,右手摸向怀中,那里有老瞎子之前给他的一个小巧皮囊,里面装着几样零碎物件,包括火折子和一小包用来刺激嗅觉的辛辣药粉。
就在他准备有所动作的瞬间!
“咻!”
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从拐角后激射而出!直取他面门!
弩箭!
李破在听到弓弦震动(极其微弱,几乎被黑暗吸收)的刹那,身体已然凭借本能向右侧猛地靠墙贴去!
“笃!”
一支短小的弩箭擦着他的左耳鬓角,深深钉入了身后的土壁,箭尾剧颤!
好险!若非他感知远超常人,这一箭已然得手!
几乎在避过弩箭的同时,李破右手猛地将那一小包辛辣药粉向前方拐角处撒去!同时身体如同狸猫般向前一窜,左手百炼刀贴着地面,划出一道阴狠的弧线,扫向预判中敌人下盘的位置!
“咳咳!”拐角后传来被药粉呛到的压抑咳嗽声,以及一声短促的惊叫!
“噗嗤!”
刀锋入肉!伴随着一声闷哼!
李破得势不饶人,听声辨位,合身撞入拐角后的空间!右手火折子在这一刻猛地擦亮!
橘黄色的微弱火光照亮了拐角后的情形!
这是一个稍微宽敞些的土洞,约莫丈许见方。两名穿着黑色劲装、蒙着面的汉子正狼狈不堪。一人捂着血流如注的小腿倒地,另一人则被药粉迷了眼睛,正徒劳地揉搓,手中还握着一架已经发射过的短弩。
火光亮起的瞬间,那被迷眼的汉子下意识地抬头。
李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手中百炼刀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其咽喉!
那汉子虽视线模糊,却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拼命向后仰头,同时挥动手臂格挡!
“铛!”百炼刀被他臂甲(似乎是皮甲内衬铁片)挡住,火星四溅!
但李破这一刀本就是虚招!真正的杀招在左手!破军短剑如同黑暗中乍现的寒星,无声无息地抹过了他的脖颈!
“呃……”那汉子身体一僵,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喉咙处鲜血汩汩涌出,软软倒地。
另一名伤腿的汉子见状,吓得魂飞魄散,丢掉手中的兵刃,拖着伤腿就想往洞穴更深处爬。
李破一脚踩住他的伤腿,刀尖抵住其背心,声音冰冷如铁:“说!王琨昨夜来做什么?人在哪里?”
那汉子疼得龇牙咧嘴,感受到背后刀锋的寒意,彻底崩溃,哭嚎道:“好汉饶命!我说!我都说!王……王二公子昨夜是来取东西的!是一个……一个铁盒子!然后就走了!小的……小的是奉命在这里看守暗道,防止……防止外人闯入!”
“铁盒子?里面是什么?”
“小的不知啊!真的不知!王二公子拿了盒子就走了,都没打开看过!上面的事,小的这种喽啰哪里知道!”
“这暗道通向哪里?”
“通……通到城外乱葬岗的一处废弃义庄……是……是‘上面’的一条备用退路……”
“上面?哪个上面?清风社?”
听到“清风社”三个字,那汉子身体猛地一颤,眼中恐惧更甚,连连摇头:“不……不知道……好汉饶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李破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核心机密,这种小角色不过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他目光扫过洞穴,除了几件简陋的铺盖和些许干粮清水,并无他物。王琨拿走的那个“铁盒子”是关键!
他不再废话,手起刀落,结果了这名匪徒的性命。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吹熄火折子,重新陷入黑暗。沿着那汉子所指的方向,继续向前摸索。既然知道了出口,他必须去确认一下,或许能发现更多线索。
这条暗道比想象中更长,蜿蜒曲折,时而向上,时而向下。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的空气。
他加快脚步,光亮越来越明显。最终,暗道尽头是一扇伪装成破旧砖墙的木门,光亮和空气正是从门缝中透入。
他轻轻推开木门,外面果然是一处荒废破败的义庄,蛛网密布,棺木横陈。远处,依稀可见漳州城模糊的轮廓。这里已是城外乱葬岗范围。
确认了出口,李破不再停留,迅速原路返回。经过那两具尸体时,他仔细搜索了一番,除了些零碎银两和普通兵器,并无特殊发现。
回到棺材铺下方,他按照机关打开棺材底板,钻了出来。
陈七一直紧张地守在旁边,见他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副旅帅!”
李破对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哑仆身上。
“看好他,带回刑名司,单独关押。”李破下令。这哑仆虽然看似无关紧要,但能看守如此重要的暗道,或许还知道些别的事情。
“是!”
“石牙呢?”
“石牙将军在外面守着,刚才……刚才好像有点动静。”陈七回道。
李破眉头一皱,快步走出棺材铺。
只见石牙正带着人,与另一伙人对峙着。对方人数不多,只有五六人,但个个精气内敛,眼神锐利,穿着普通的家丁服饰,却难掩一股剽悍之气。为首一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白无须,神态从容,正与横眉怒目的石牙交涉。
“怎么回事?”李破沉声问道。
石牙见到李破,立刻嚷嚷道:“破小子!你来得正好!这帮人鬼鬼祟祟在胡同口张望,老子问他们干嘛的,他们说是路过!他娘的,这鬼地方鸟不拉屎,路他娘的过?”
那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见到李破,目光在他腰间的刀剑和那一身尚未散尽的杀气上停留一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李司丞吧?在下姓冯,乃是奉我家主人之命,特来请司丞过府一叙。”
“你家主人是谁?”李破冷冷问道。
那冯姓中年人微微一笑,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家主人姓韩,今日清晨,曾与司丞有一面之缘。主人说,司丞若从这棺材铺出来,想必已有所获。此时相见,正当其时。”
韩延之?!他竟然算准了自己会来棺材铺,而且会有所发现?还派人等在这里?
李破心中警铃大作。这韩延之,当真是手眼通天!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善意邀请,还是另一个陷阱?
他看着那冯姓中年人从容不迫的样子,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几个明显是高手护卫的随从,心知若是用强,恐怕讨不到好。
“带路。”李破略一沉吟,做出了决定。既然躲不过,那就去会一会这位神秘的韩先生,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副旅帅!”石牙急道。
“无妨。”李破摆了摆手,“你带弟兄们先回去,看好那个哑仆。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不再多言,对那冯姓中年人道:“走吧。”
冯姓中年人含笑点头,侧身让开道路:“李司丞,请。”
李破按了按腰间的刀剑,眼神锐利如初,迈步跟了上去。
这漳州城的棋局,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刚刚从暗道的杀机中脱身,门外又有神秘的“贵客”相邀。
他倒要看看,这接下来,又会是哪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