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第三天的清晨,安全区笼罩在一片淡蓝色的水汽中。夜间的露水还未完全蒸发,在废墟间残留的金属碎片和玻璃渣上凝结成细密的水珠,反射着初升朝阳的微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铁锈和淡淡的消毒水气味——那是马文用仅存的化学品调配的简易消毒剂,用来防止伤口感染和尸体**引发的瘟疫。
我站在重建后的东门了望塔上,手掌摩挲着锈迹斑斑的栏杆。铁栏杆表面粗糙的质感让我想起三天前那场战斗——赵三的铁爪擦过我后背时,金属与金属摩擦发出的刺耳尖啸,还有皮肤被划开后涌出的温热血液。那种刺痛感仿佛还残留在神经末梢,每一次呼吸时背部的绷带摩擦都会唤醒记忆。
但疼痛是必要的提醒。它让我清醒,让我明白安全区的脆弱,也让我下定决心:绝不能重蹈覆辙。
向下望去,铁叔正带着十几个居民给新砌的围墙涂抹防腐层。这位老兵虽然肋骨断裂还未痊愈,却执意要参与重建工作。“躺着等死不如干点实事,”他是这么说的,“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
铁叔站在简易脚手架上,左手扶着墙壁,右手用长柄刷子仔细地将暗绿色的粘稠液体涂抹在混凝土表面。那是马文花了两天时间调配出来的防腐药剂——用废弃化工厂里找到的环氧树脂、防酸涂料和一些不明化学品混合而成。马文在实验室里捣鼓的时候差点引发小规模爆炸,但最终成果令人满意:这种药剂能在墙面形成一层坚韧的膜,有效抵御强酸腐蚀和大多数变异者体液的侵蚀。
更巧妙的是,在药剂未干透之前,工人们将数百根钢筋倒刺嵌入了墙体内层。这些倒刺来自废墟里拆解的钢筋,被铁叔用简易锻炉加热后掰成锐利的弯钩状,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墙面上,间隔不超过二十厘米。远远看去,整面围墙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无声地张开了满口獠牙。
“林哥,您站这儿快半小时了。”年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头,看到阿明端着两个铁皮杯子爬上了望塔。他是安全区里最小的孩子之一,只有十四岁,但末世让他过早成熟。三天前的那场战斗中,阿明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躲进地下室,而是冒着流弹给各处送水送弹药。战斗结束后,他主动要求参与值班。
“这是苏晓姐煮的蒲公英茶,”阿明递过一个杯子,“她说您嗓子还没好,这个能消炎。”
我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茶水里漂浮着几片蒲公英叶子和不知名的草根,味道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三天前吸入的烟尘让我的喉咙一直沙哑,说话时像含着砂纸。
“谢谢。”我喝了一口,目光重新投向下方,“铁叔他们涂了多久了?”
“天没亮就开始了。”阿明趴在栏杆边,眼神里带着少年特有的好奇,“马文哥说这层涂料干透需要六小时,所以他们要赶在正午前完成东墙的全部涂刷。下午太阳最大的时候,涂料固化效果最好。”
我点点头,心里计算着进度。三天来,安全区的重建几乎是以透支所有人体的代价推进的。白天清理废墟、修复防御工事,晚上轮流值班警戒、照顾伤员。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布满血丝,走路时脚步虚浮,但只要还有力气,就没有人停下来休息。
因为大家都知道,停下就意味着死亡。
“了望塔的震动传感器调试好了吗?”我问阿明。这孩子对机械有种天生的敏感,马文经常带着他一起捣鼓那些设备。
“昨晚就调好了。”阿明兴奋地说,“马文哥从直升机残骸里拆了三个陀螺仪,改造成了地震感应器。埋在围墙地基下面,只要地面震动超过设定阈值,塔上的警报器就会响。我们还做了分级报警——如果是小型震动,比如几个人走路,就亮黄灯;如果是大型生物或者车辆靠近,就亮红灯同时蜂鸣。”
他说着指向了望塔顶端新安装的警报装置。那是一个用汽车喇叭、摩托车电池和一堆电线拼凑出来的简陋设备,但在末世里已经算是高科技了。
“做得好。”我拍拍他的肩膀,“去告诉马文,午饭后我需要他做个完整的防护系统演示。”
“是!”阿明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快步跑下了望塔。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阿明这个年纪的孩子,在旧世界里应该坐在教室里读书,和同学打闹,为考试烦恼。而现在,他熟稔的是武器操作、伤口处理和陷阱布置。末世夺走了他的童年,却也赋予了他超越年龄的坚韧。
但这不应该是常态。我握紧栏杆,铁锈的碎屑沾满了掌心。我们必须建立一个能让孩子们重新拥有童年的地方,而不是让他们在废墟中学会如何杀人或被杀。
上午十点,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驱散了清晨的水汽。安全区在阳光下显露出全新的面貌——或者说,全新的防御姿态。
原本坍塌的东侧围墙不仅被重建,还被拓宽到了三米。这个决定在重建会议上引起过争议:更宽的墙意味着更多的材料和工时,而我们的资源极其有限。但铁叔坚持己见:“两米的墙,大型变异者一个冲锋就能撞出裂缝。三米的厚度,加上钢筋混凝土结构,至少能扛住三次重型撞击。”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重建时我们在墙基下挖出了一米半深的地基,用废墟里搜集的钢筋编成密集的网格,然后浇筑混凝土——水泥是从五公里外一个半毁的建筑工地运回来的,已经过期,但勉强能用。墙体内层还埋设了双层钢板,是从废弃的油罐车上切割下来的。整个工程耗费了两天两夜,所有人轮班工作,手掌磨出水泡,肩膀被钢筋压出淤青,但没有人抱怨。
因为大家都记得三天前的那个黄昏,围墙在火箭弹和直升机撞击下像纸糊一样倒塌的场景。那种无力感和恐惧,没有人想再经历一次。
南北两侧的防御也全面升级。原本简易的铁丝网围栏被拆除,换成了从废弃工厂拆解的钢板。这些钢板厚度不一,锈迹斑斑,但经过切割和焊接后,形成了一道两米高的金属屏障。每隔五十米设置一个射击孔——不是简单的开个洞,而是用钢管加固成喇叭状的内外双层结构,既能扩大射击角度,又能防止外面的攻击直接射入。
射击孔后方架设着李健改装的连发弩。这些弩是用汽车弹簧钢板、摩托车链条和自行车齿轮组装而成的,看起来粗糙,但威力惊人。箭矢是自制的,用钢筋打磨出尖端,尾部粘上塑料片保持平衡。最关键的是箭头上的涂料——马文从被杀死的鞭笞者腺体中提取了一种麻痹毒素,稀释后涂抹在箭头上。实验表明,这种毒素能在三十秒内让一个成年男人失去行动能力,对变异生物的效果更明显。
“无声却致命,”李健在测试时这么说,“适合夜间防御和伏击。”
但真正让我松了一口气的是预警系统的完善。除了保留原有的信号烟约定(不同颜色的烟雾代表不同级别的威胁),马文还利用直升机残骸中的零件组装了三个红外探测仪。
这个过程堪称奇迹。那架坠毁的直升机虽然烧得只剩骨架,但尾部的电子设备舱相对完整。马文带着阿明和另外两个懂点电工的居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从烧焦的线路板中抢救出还能用的零件:红外传感器、信号处理器、小型显示屏、蓄电池......然后像拼图一样,将它们重新组合成三个独立的探测单元。
“每个单元的探测范围是半径五公里,覆盖角度120度。”马文在技术室向我演示时,眼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那是科研人员发现新可能时的光芒,“三个单元分别架设在东、西、北三个制高点,就能覆盖安全区周围绝大部分区域。只要移动物体的体积超过设定值——我设为人类体型的两倍,以防漏掉爬行的变异者——屏幕上就会标记位置并发出警报。”
他敲了敲显示器,绿色的网格图上,几个光点正在缓慢移动。“这些是外出搜集物资的小队。看,他们的实时位置一清二楚。”
苏晓接手了探测仪的日常监控工作。她制定了一张值班表,安排识字且细心的居民轮流值守技术室,每班两人,四小时一换。一旦探测仪发现异常,值班员要立刻记录坐标、移动速度和方向,并通过通讯器报告给当值指挥官。
“我们还建立了威胁等级评估流程。”苏晓递给我一份手写的操作手册,“光点移动速度慢、轨迹规律,可能是野生动物;速度快且直线前进,可能是车辆或大型变异者;如果多个光点从不同方向向安全区汇聚......那就是有组织的进攻。”
我翻看着手册,条目清晰,考虑周全。“做得很好。”
“还不够好。”苏晓摇摇头,指向西侧方向,“探测仪有盲区。如果敌人从地底下接近,或者用某种方式屏蔽红外信号,我们就成了瞎子。”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所以除了电子预警,我们还恢复了最原始但也最可靠的防御手段:地形改造。
西侧原本是一片开阔的荒地,长满半人高的枯草和灌木。上次铁手帮就是从那里悄无声息地接近,直到距离围墙不到两百米才被发现。这次,我们动员了所有能劳动的人,用铁锹、镐头甚至吃饭的勺子,硬生生挖出了一条两米深、三米宽的战壕。
挖壕沟的过程异常艰苦。地表以下是坚硬的黏土层和碎石,每挖一立方米土都要付出巨大的体力。第二天下午,一个中年妇女在挖掘时突发晕厥——后来发现是低血糖和脱水导致的。苏晓不得不强制规定:每工作一小时必须休息十五分钟,每人每天至少喝三升水(虽然我们的储水也很紧张)。
但没有人放弃。因为每个人都明白,这条壕沟可能是生死之间的界限。
战壕挖成后,我们在沟底铺满了尖锐的碎石和碎玻璃——来自废墟里清理出来的建筑材料。沟沿上架设了三层带刺铁丝网,铁丝网上还挂着空罐头盒,稍有触碰就会发出叮当响声。战壕只留一个出口:一座用木板和绳索搭建的简易吊桥,白天放下供巡逻队通行,夜间收起,彻底隔绝西侧的接近路径。
“这下子,除非对方会飞,否则别想悄无声息地靠近。”铁叔站在战壕边,满意地看着完工的防御工事。他脸上的皱纹在阳光下显得更深了,但眼神锐利如初。
正午时分,李健登上了望塔找我。他手里拿着一个用废旧笔记本改装的文件夹,封面上工整地写着“防护体系验收报告”。
“林哥,初步验收完成了。”李健翻开笔记本,里面是用铅笔仔细绘制的地图、数据表和检查清单,“东侧围墙抗冲击测试合格——我们用废弃车辆做了模拟撞击,墙体的晃动在安全范围内。红外探测仪在雨天和雾天的误报率控制在每天三次以内,这个数据还会随着算法优化继续下降。战壕的排水系统测试也没问题,昨晚那场小雨,沟底没有积水。”
我一页页翻看报告,李健的记录细致到让人惊讶:每一段围墙的混凝土配比、每一台探测仪的电池续航时间、每一处射击孔的视野角度......这个曾经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在承担起防御责任后展现出了惊人的严谨和组织能力。
“辛苦了。”我将报告递还给他,“但我知道你上来不只是为了交报告。还有什么问题?”
李健犹豫了一下,指向地图上的一个标记:“西侧五公里外,那段废弃的高速公路。昨天我带人去侦查,发现那里地形复杂,高架桥的桥洞、废弃的服务区、倒塌的收费站......全是理想的藏身点。上次铁手帮的主力就是从那里绕过来的,我们直到他们出现在荒地边缘才发现。”
他的话正戳中我连日来最深层的担忧。三天来,我每晚闭上眼睛,脑海中都会重现那场战斗的片段:围墙倒塌的瞬间、鞭笞者从烟尘中冲出的画面、直升机从云层中俯冲的阴影......而所有这些威胁,都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突然出现的。
防御工事再坚固,预警系统再先进,如果没有前置的侦察和预警,我们依然是坐以待毙的靶子。敌人可以在安全区外从容集结、制定计划、选择最佳攻击时机,而我们只能被动地等他们上门。
“这就是组建巡逻队的核心原因。”我指着地图上高速公路的标记,指尖重重按在纸面上,“上次老周他们遇险,就是因为巡逻范围只覆盖到安全区周边一公里。等发现敌人时,已经来不及组织有效防御了。”
李健点头:“我同意。但巡逻队意味着要把人派出去,离开防御工事的保护。如果遭遇大规模敌人......”
“所以不能只派一队。”我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绘制的地图——这几天我每晚都在修改这份巡逻方案,“我计划分三组巡逻队,每组四人,实行三班倒,确保24小时不间断覆盖。每组配备不同的装备和任务重点,既要有重叠的巡查区域以防遗漏,又要保持安全距离避免被一网打尽。”
李健接过地图仔细查看。我将安全区周边划分为三个扇区:东侧及东北方向,西侧及西北方向,南侧靠近河流的区域。每个扇区又细分为内圈(安全区周边两公里)、中圈(两到五公里)和外圈(五到八公里)三个层次。
“内圈每小时巡逻一次,中圈每两小时一次,外圈每四小时一次。”我解释道,“这样即使某一队遭遇不测,其他两队也能在短时间内发现异常。而且三班倒意味着每队每天实际在外巡逻的时间不超过八小时,有足够的时间休息和整备。”
李健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模拟着巡逻路线:“东侧要重点巡查赵三驻守的废弃堡垒周边。虽然他们现在是盟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而且堡垒地势高,是绝佳的观察点。”
“我正是这么想的。”我指向地图上堡垒的标记,“我已经和赵三约定,每天正午在堡垒门**接信息。他的了望塔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远方,我们的探测仪能发现他注意不到的细节。信息共享,才能最大限度提前预警。”
“西侧的高速公路......”李健皱起眉头,“那里太危险了。桥洞里的回声会影响声音判断,废弃建筑里可能藏着任何东西。巡逻队进去就像进了迷宫。”
“所以西侧巡逻队的队长必须是最有经验的人。”我看向李健,“我本来想让你负责,但东侧同样重要。而且你需要统筹全局,不能只盯一个方向。”
我们沉默了片刻,了望塔下的施工声、远处的说话声、风吹过铁丝网的呜呜声交织在一起。安全区正在从创伤中恢复,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下一次攻击可能在任何时候到来。
“王勇。”李健突然说,“那个退伍老兵。他参加过边境巡逻,熟悉复杂地形的侦查。而且他年纪大,沉稳,不会冒进。”
我想起王勇的样子:五十多岁,头发花白,左腿有点跛(据说是旧伤),但眼神始终锐利。三天前的战斗中,他一个人守住了医疗点的侧门,用猎枪击退了两个试图闯入的鞭笞者。战斗结束后,他默默帮忙搬运伤员,直到苏晓发现他肋部的淤青——那是被骨鞭擦过的痕迹,如果再偏几厘米,可能就没命了。
“他同意吗?”我问。
“昨天我找他谈过。”李健说,“他说:‘这把年纪了,还能为保护人做点事,值了。’”
我点点头,在西侧扇区上写下王勇的名字。然后是南侧——那里靠近河流,地形复杂,有沼泽、芦苇荡和废弃的农田。变异生物喜欢在水边活动,而且河流提供了天然的隐蔽路径,敌人可以从上游或下游悄无声息地接近。
南侧巡逻队的队长人选让我犹豫了很久。年轻人有冲劲但沉不住气,老兵经验足却可能对复杂地形不适应。我反复权衡,直到想起三天前那个抱着雷管冲向直升机的身影。
“张远。”我说出这个名字时,李健明显愣了一下。
“他太年轻了,而且上次腿伤还没好......”
“正是因为他腿伤没好还坚持战斗,我才选他。”我解释道,“而且你们可能不知道,末世前张远在农资站工作,每天都要跑遍附近十几个村镇送货。哪条小路能通车、哪片河滩水浅可以涉渡、哪个村子的地窖还能找到存粮......他比我们谁都清楚。”
李健想了想,缓缓点头:“确实。上次找抗生素,就是他带路去的那个废弃卫生所。”
“不仅如此。”我补充道,“张远有种特质——在绝境中反而更冷静。上次抱着雷管冲锋,不是莽撞,是计算过的。他知道只有冲到那个距离,才能确保炸毁直升机。这种判断力,在巡逻遭遇突发状况时至关重要。”
三支巡逻队的队长人选就这样定了下来:李健负责东侧,王勇负责西侧,张远负责南侧。接下来是队员选拔——这将决定巡逻队的生死存亡。
组建巡逻队的消息在午饭后公布。苏晓用铁皮喇叭在食堂门口宣布时,我正在技术室和马文测试新改装的通讯器。
“所有18至50岁的居民,只要身体健康、熟悉武器操作、自愿参加巡逻队,请在下午两点到北广场集合。巡逻队将负责安全区外围的日常侦察和预警,是安全区的第一道防线......”
苏晓的声音通过喇叭传出,在废墟间回荡。我透过技术室的窗户看向北广场,那里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人,而且人数还在增加。
“报名的人不少。”马文头也不抬地说,他正在焊接一个信号发射器的小零件,焊枪迸发出的蓝色火花映在他专注的脸上,“但能用的有多少?”
“这就是我们要筛选的。”我检查着刚组装好的便携式红外探测器——只有饭盒大小,用直升机残骸里的小型传感器改造而成,探测距离一公里,足够巡逻队提前发现威胁。
下午两点,北广场上聚集了四十七人。男女都有,年龄从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到头发花白的老兵。他们站成松散的队列,有些人手里拿着自制的武器,有些人空着手但眼神坚定。
我和李健、铁叔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前。铁叔虽然还不能长时间站立,但坚持要参与选拔——他说看人的眼光,他比我们这些年轻人准。
“感谢大家自愿报名。”我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足够让每个人都听清,“巡逻队是安全区的眼睛和耳朵,也是最危险的岗位。你们将离开围墙的保护,进入未知的区域,可能遭遇变异生物、敌对幸存者、甚至创世生物的侦察队。所以选拔会很严格,不符合要求的人,即使自愿也不能加入。这不是不信任,而是对你们生命的负责。”
人群中响起低语声,但没有人离开。
第一轮筛选是体能测试。我们设置了简易障碍:爬过一段铁丝网(离地只有五十厘米,必须匍匐前进)、翻越一米五高的木板墙、搬运三十公斤的沙袋跑五十米往返。这些项目模拟了巡逻可能遇到的地形和负重需求。
四十七人中有九人没能完成。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身体条件确实达不到要求——一个中年妇女在翻越木板墙时扭伤了脚踝,一个瘦弱的少年搬不动沙袋,还有几个年纪大的居民在匍匐前进后气喘吁吁,明显心脏负荷不了。
“抱歉。”我对他们说,“后勤和内部防卫同样需要人手。”
被淘汰的人默默点头,有人眼里含着不甘的泪水,但没有人抗议。末世教会了每个人认清现实。
剩下的三十八人进入第二轮:武器操作考核。李健在空地设置了三个射击位,分别测试近战武器、远程武器和投掷武器。
近战武器考核是用木刀和木盾进行对抗。李健亲自当考官,测试报名者的反应速度、防守意识和攻击时机。一个叫大刘的壮汉表现突出——他原来是个建筑工人,力气大,而且懂得用盾牌护住要害,进攻时直取对手空档。
“不错。”李健在考核后点头,“但实战中要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预警,不是杀敌。遇到敌人,能避则避,能跑则跑,只有万不得已才交战。”
远程武器考核用的是李健改装的弩。不是射击固定靶,而是移动靶——阿明和其他几个孩子用绳子拉着木板在三十米外左右移动。考核标准不是命中靶心,而是能否在五秒内完成上弦、瞄准、射击的全流程。
“在实际遭遇中,你可能只有一次射击机会。”李健强调,“要么吓退敌人,要么为自己争取逃跑时间。追求精度不如追求速度。”
这一轮淘汰了十二人。有些人不习惯弩的操作,有些人在压力下动作变形,还有一个年轻人太过紧张,箭矢射偏后差点伤到旁边的考核者。
最后一轮是知识考核,由马文主持。他准备了一些简单的问题:如何通过太阳和星星判断方向?遇到不同颜色的信号烟代表什么?红外探测器显示光点快速接近时该怎么办?通讯器突然失灵该如何与安全区联系?
这些问题看似简单,但在生死关头,知道正确答案和不知道,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最危险的其实不是变异者,而是迷路。”马文在考核前说,“如果你在外围遭遇敌人,逃跑是正确选择。但如果你逃跑的方向是更深的危险区域,或者跑得离安全区越来越远,那逃跑就等于自杀。”
考核结束后,马文和我低声交流。他手里拿着考核记录,眉头紧皱。
“有几个人理论很好,但动手能力差。有几个人实践能力强,但记不住基本信号规则。”他翻看着记录,“如果时间充裕,应该做针对性培训。但现在......”
“现在我们只能选综合能力最强的。”我接过记录,一页页翻看。最终圈出了十二个名字:李健、王勇、张远这三个队长自然在内,另外九人都是在前三轮考核中表现均衡的。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挤过人群,走到木台前。是赵小茗,她背着那个标志性的医疗箱,白色的防护服虽然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
“我也要参加。”她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台下响起议论声。赵小茗是安全区唯一的专业医护人员——如果她算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她在战地救护方面的能力甚至超过了苏晓,三天前的战斗中,她一个人处理了二十多个伤员,其中三个重伤员因为她的及时处置保住了性命。
“小茗,你的岗位在医疗点......”我试图劝说。
“巡逻队更需要医护人员。”她打断我,眼神执拗,“根据旧世界的军事数据,有随队医护的巡逻队,伤员存活率提高百分之四十。而且我不是只待在安全区等伤员送来——如果巡逻队在外遭遇袭击,等伤员运回来,最佳抢救时机可能已经过了。”
她说得有理有据,我一时语塞。转念一想,她是对的。上次老周小队遇袭,如果当时有医护人员在场,也许那个腹部中弹的队员就不会因为失血过多死在回程路上。
“但你不会用武器......”李健试图反对。
“我会。”赵小茗从医疗箱侧袋掏出一把小型手枪——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型号,枪身小巧,像是旧世界女性防身用的,“我父亲是警察,他教过我。而且,”她拍了拍医疗箱,“这里面不只有绷带和药品。马文哥帮我改装了一些‘医疗工具’——高压注射器可以当射针枪用,麻醉剂剂量足够放倒一个成年男人,外科手术刀在必要的时候也能变成武器。”
马文在旁边尴尬地咳嗽一声:“我确实帮她做了些......适应性改造。”
我看着赵小茗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少年人的热血冲动,也没有未经世事的 naive。只有一种经过生死考验后沉淀下来的冷静和决断。三天前,她为一个胸腔开放性气胸的伤员做紧急处理时,手稳得像在实验室做解剖。当那个伤员因为疼痛而挣扎时,她甚至能用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说:“再动你就会死。选择权在你。”
“好。”我最终点头,“但你只随一队出发,而且必须听从队长指挥。遇到危险,你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自己——因为你的价值比任何一个战斗人员都大,明白吗?”
赵小茗挺直腰板:“明白。”
这样,巡逻队的最终名单确定了:十二名战斗队员,加上三名队长和一名随队医护,共计十六人。我们将他们分为三组,每组五人(包括队长),赵小茗轮流随不同队伍出发,剩下一个战斗队员作为预备队,在安全区待命随时增援。
装备分发在下午四点开始。地点在北广场,所有巡逻队员列队站立,其他居民围在周围观看——既是为他们送行,也是学习这些装备的使用方法,以防万一需要他们顶替。
我站在队列前,身后是长桌上陈列的装备。每一样都是从废墟中搜集、用双手改造、浸透着汗水和心血的产物。
“每人一把砍刀。”我从桌上拿起第一件装备。这些砍刀是用汽车弹簧钢板锻造的,刀身厚重,刀背有锯齿,既可以砍劈,也可以锯断树枝或铁丝,“刀柄缠了防滑布,刀鞘上有绑带,可以固定在大腿或背包上。记住,这是你们最后的手段,当所有远程武器都用尽时,它可能是你们活下来的唯一希望。”
队员们依次上前领取。大刘接过砍刀时掂了掂重量,满意地点头:“趁手。”
第二件是改装猎枪。这些枪械来源复杂:有末世前合法的民用猎枪,有警察遗留的防暴枪,甚至有几把自制的土枪。共同点是都经过李健的改造——枪管加固,枪托加装缓冲垫,准星换成更醒目的荧光点。
“每人配二十发子弹。”李健接过话头,“其中五发是独头弹,对付大型目标;十发是霰弹,对付群体或近距目标;五发是信号弹,红色。记住,信号弹不仅用来求救,也可以用来制造障碍——对着敌人脚下的易燃物射击,可以暂时阻挡追击。”
他演示了装弹和退弹的动作,强调安全守则:“永远假设枪已上膛,永远不要将枪口对准不想摧毁的目标,只有在确定射击时才将手指放在扳机上。这些规矩听起来老套,但在野外,走火一颗子弹可能暴露位置,害死全队。”
接下来是马文展示的电子设备。他为每组配备了一个便携式红外探测器、两个对讲机和一个手持信号弹发射器。
“探测器有效距离一公里,但地形会影响效果。”马文拿着那个饭盒大小的设备,“树林、建筑物、大雨都会缩短探测距离。所以不要完全依赖它,你们的眼睛和耳朵同样重要。”
对讲机是用民用无线电改装的,有效通讯距离三公里。“遇到情况立即报告,不要等到事态恶化。即使只是看到可疑痕迹、听到异常声音,也要汇报。安全区这边会根据多队信息交叉验证,判断威胁等级。”
最精巧的是信号弹发射器。只有手电筒大小,可以发射红、蓝、黄三种颜色的信号弹,射高一百米,在晴朗天气下五公里外可见。
“红色代表遭遇变异者,蓝色代表遭遇人类敌人,黄色代表需要支援但未接敌。”马文演示发射了一颗黄色信号弹,光球在空中划出弧线,炸开成明亮的黄色烟尘,“记住发射角度——垂直发射表示你们就在信号弹正下方,45度角发射表示敌人在那个方向,水平发射表示你们正在向那个方向撤退。”
赵小茗的医疗箱是最后展示的。她打开箱盖,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医疗用品:止血带、缝合包、消毒剂、止痛药、抗生素......但她也展示了那些“特殊工具”:一支钢笔大小的高压注射器,可以隔着衣服注射麻醉剂;一把外科手术刀,刀柄中空,里面藏着十片备用刀片;甚至还有几个小玻璃瓶,标签上写着“强效镇静剂——仅限极端情况使用”。
“医疗箱总重八公斤。”赵小茗合上箱盖,“我会全程携带,不影响行动。但如果有队员受伤无法行走,我需要人帮忙抬担架——担架在背包里,可以快速组装。”
装备分发完毕后,我让队员们检查自己的装备,互相帮忙调整背带和固定带。然后是三组分别开会,由队长讲解具体的巡逻路线、集合点、应急方案。
李健带领的第一组负责东侧。他们的任务是每天正午与赵三的堡垒交换信息,并巡查东北方向的废弃工厂区。“那片工厂区可能有可利用的物资,但也容易藏匿敌人。每次巡查要记录建筑物的状态变化——门是否被打开过,窗户是否新破损,地面是否有新足迹。”
王勇的第二组负责西侧,重点是高速公路沿线。“我们会从战壕吊桥出发,沿高速公路巡查到五公里处的废弃服务区,然后折返。全程需要四小时。关键检查点是三个大型桥洞、两个加油站和一个废弃收费站。如果有人类活动的痕迹,立即报告,不要深入调查。”
张远的第三组负责南侧,沿河流巡查。“我们的路线最复杂,有沼泽、芦苇荡和农田。每人带一根探路杖,试探地面再下脚。重点观察河面是否有船只、岸边是否有新脚印、芦苇是否被大面积压倒。变异生物喜欢在水边活动,所以保持警惕,保持距离。”
会议结束后,夕阳已经西斜。橘红色的光线洒在安全区的废墟上,给断壁残垣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炊烟从食堂方向升起——今晚有难得的加餐,为了给巡逻队壮行。
但我没有去食堂。我再次登上了望塔,看着三组队员在做最后的准备:检查装备、测试通讯、与家人告别。一个年轻队员抱着他六岁的女儿,小女孩把手编的草环戴在爸爸手腕上;一个中年妇女往丈夫的背包里塞了一包炒黄豆;赵小茗安静地检查医疗箱的每个隔层,神情专注如正在进行手术。
“他们会平安回来的。”苏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递给我一块烤土豆——表皮焦黑,但掰开后冒着热气,“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接过土豆,咬了一口。淀粉的甜味在口中化开,简单的食物却让人感到实实在在的活着。
“我知道他们会回来。”我说,“但我更知道,从今天开始,安全区的安全不再只靠围墙和武器,更靠这些走出去的人。他们的每一次平安返回,都意味着我们多了一分预警时间,多了一分生存可能。”
苏晓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这样挣扎,到底值不值得。每天活在恐惧中,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死,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是个头。”
“那你找到答案了吗?”
她看向下方,巡逻队员们正在集合。“当我看到那些人自愿走出去,为了保护身后的人而面对危险;当我看到孩子们在废墟间玩耍,笑声还没有完全消失;当我看到老人们在夕阳下分享有限的食物,彼此照顾......我就知道,值得。因为只要还有人在乎彼此,只要还有人愿意为他人冒险,人类就没有真正灭亡。”
我握紧栏杆,手腕的伤疤传来轻微的痒感——不是危险的预警,而是一种共鸣。仿佛这道疤痕也能感知到那些决心和勇气,那些在绝境中依然闪亮的人性之光。
傍晚六点,第一组巡逻队出发了。
李健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红外探测器,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队员们呈菱形队列跟在他身后,间距保持在五米——这个距离既能相互掩护,又不会因为一次爆炸或扫射而全军覆没。赵小茗走在队列中间,白色的防护服在暮色中像一面小小的旗帜。
我站在了望塔上,用望远镜追踪他们的身影。他们穿过东侧围墙新开的门(只有一米宽,用厚重的钢板制成,开关需要两个人合力),进入外面的荒野。李健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队员们立即改变队形,两人在前,三人在后,交替掩护前进。
他们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东侧的树林边缘。我放下望远镜,手腕的伤疤还在微微发痒。这不是预警,更像是一种感应——仿佛我能感受到那些远去的心跳,那些肩负重任的决心。
我在心里默默数数。按照计划,第一组应该在出发后三十分钟抵达第一个检查点——一座废弃的通信塔。在那里,他们会测试通讯设备,然后发射一颗绿色信号弹表示安全抵达。
二十八分钟时,通讯器里传来李健的声音,有些静电干扰但清晰可辨:“第一组抵达一号点,周边安全,通讯测试正常。”
三十一分钟,东方的天空中升起一颗绿色信号弹。光球在暮色中格外醒目,缓缓下落,拉出一道淡淡的烟迹。
我松了一口气,但紧绷的神经没有放松。因为第二组和第三组也即将出发。
王勇的第二组在六点三十分离开。他们穿过西侧战壕的吊桥时,我特意观察了他们的动作:王勇先过桥,在对面建立警戒,然后用手势指挥队员依次通过。过桥后,他们没有直接走向高速公路,而是先沿着战壕边缘行进一百米,检查铁丝网和预警装置是否完好,然后才转向西侧。
“老兵的谨慎。”铁叔不知何时也上了了望塔。他拄着拐杖,但站得笔直,“王勇在部队时干过侦察兵。他说过,战场上活得最久的人不是最勇敢的,是最小心的。”
张远的第三组在七点出发。南侧没有固定的出入口,他们需要从一段较矮的围墙处用绳梯攀爬下去。我注意到张远将绳梯的顶端牢牢固定在墙内的钢筋上,下去后又检查了固定点,确保回收时不会出问题。
“这小子心细。”铁叔评价道,“他父亲是电工,从小教他检查再检查。这种习惯在末世能保命。”
三组都出发后,安全区似乎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了望塔上只剩下我、铁叔和值班的了望员。夜幕彻底降临,安全区内的灯光次第亮起——为了节省电力,我们只点亮必要的照明:食堂、医疗点、技术室和四个了望塔。
食堂里传来隐约的歌声。是几个妇女在教孩子们唱旧世界的儿歌,曲调简单,歌词关于星星、月亮和小兔子。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珍贵,像黑暗中的烛火,微弱但顽强。
“林默。”铁叔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你做得很好。不只是重建和防御,更重要的是,你给了人们希望。在末世,希望比子弹更稀缺,但也比子弹更有力量。”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只是做了必须做的事,就像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我们不是在当英雄,只是在努力活下去,并让尽可能多的人一起活下去。
“但希望也会让人大意。”铁叔继续说,目光投向黑暗的远方,“当人们开始觉得安全,开始计划未来,开始相信最坏的时候已经过去......那就是最危险的时候。因为敌人永远不会停止寻找我们的弱点。”
他说的对。创世生物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他们损失了一架直升机、一支鞭笞者小队、几个科研人员,但对一个庞大的组织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代价。他们一定会再来,而且会吸取教训,用更狡猾、更致命的方式。
“所以巡逻队......”我喃喃道。
“所以巡逻队不仅是预警系统,也是警钟。”铁叔接过话头,“只要他们还在外面巡逻,只要他们每天带回或好或坏的消息,安全区里的人就不会忘记:危险从未远离,我们必须时刻准备。”
通讯器突然响起电流声,接着是苏晓急促的声音:“林哥,技术室传来消息,西侧红外探测仪发现三个移动目标,在高速公路区域,速度很快,像是人类。”
我心脏猛地一沉。抓起望远镜看向西侧,但夜色已深,什么都看不见。探测仪的屏幕上,三个光点正在快速移动,轨迹显示他们从高速公路的一个涵洞钻出,正朝着安全区的方向前进。
速度很快——比步行快,但比车辆慢。可能是奔跑,也可能是骑行。
“通知王勇的第二组。”我对着通讯器说,声音尽量保持平稳,“让他们放慢速度,隐蔽观察,不要暴露位置。报告目标的精确坐标和移动方向。”
“已经通知了。”苏晓回答,“王勇说他们距离目标位置大约两公里,会迂回接近。他还问,如果是人类,接触规则是什么?”
我快速思考。可能是创世生物的侦察队,也可能是其他幸存者。如果是前者,必须避免接触,跟踪观察为主。如果是后者......可能是盟友,也可能是敌人。在弄清楚之前,任何接触都充满风险。
“告诉王勇:隐蔽观察,记录特征,判断意图。除非对方直接攻击或明确威胁安全区,否则避免交火。但如果确认是创世生物的人......就地消灭,不能让他们带回情报。”
“明白。”
我放下通讯器,手腕的伤疤开始发烫——这次是真的预警。程度不强烈,说明威胁还在一定距离外,但确实存在。
“铁叔,你留在这里指挥。我带两个人去技术室,通过探测仪实时跟踪。”我从墙上取下自己的装备:一把砍刀、一把手枪、一个对讲机。
“小心。”铁叔没有劝阻,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记住,你是安全区的核心。如果你出事,很多人会失去方向。”
我点头,快步走下了望塔。阿明和另一个年轻人已经在下面等着——他们是今晚的技术室值班员,但主动要求跟我一起去。
夜色中的安全区安静得可怕。白天的施工声消失了,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水流声。我们穿过废墟间的小路,脚下碎石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每个阴影都显得可疑,每个转角都让人心跳加速。
但我没有放慢脚步。因为我知道,此时此刻,有三支巡逻队正在外面的黑暗中执行任务。他们在为我们预警,在为我们争取时间。而我必须确保,当他们带回消息时,安全区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那消息是好是坏。
技术室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我推开门,看到苏晓正站在探测仪屏幕前,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操作。马文也在,他正在调整另一个显示器的参数。
“目标还在移动。”苏晓头也不回地说,“速度没有变化,方向略微偏北,现在距离安全区四点五公里。王勇的第二组正在从西侧迂回,预计十五分钟后进入可视距离。”
我走到屏幕前。三个光点在绿色的网格图上平稳移动,像三颗缓慢划过的流星。他们的路径很有规律,没有犹豫或徘徊,显然有明确的目的地。
“不是漫无目的的搜寻。”马文指着轨迹线,“看,他们避开了一处已知的变异者巢穴(我们用红色标记的区域),选择了一条虽然绕远但更安全的路线。这说明他们对这片区域很熟悉,或者有详细的地图。”
“创世生物的人?”我问。
“有可能,但不能确定。”马文调出之前的记录,“过去一周,这个区域没有出现过类似规模的移动信号。如果是创世的人,他们是第一次从这个方向接近。”
苏晓切换到一个放大的视图:“从移动速度判断,应该是自行车或电动滑板车。步行达不到这个速度,但如果是车辆,红外信号会更强烈。”
自行车。在道路损坏严重的末世,自行车确实是最实用的交通工具之一:安静、灵活、不依赖燃油。但骑着自行车在夜间行动,需要很大的勇气——或者对自身安全的绝对自信。
“王勇有消息吗?”我问。
“刚刚报告,他们已经抵达高速公路路基下方,正在用夜视镜观察。”苏晓递过通讯器,“你想直接和他通话吗?”
我接过通讯器:“王哥,情况如何?”
短暂的静电声后,传来王勇压低的声音:“看到他们了。三个人,都骑着山地自行车,背着背包。穿着深色衣服,看不清细节。他们在......等等,他们停下来了。”
我的心提了起来:“在做什么?”
“其中一人下了车,蹲在地上检查什么......看起来像在查看足迹。另外两人在警戒,姿势很专业,像是受过训练。”
“能判断身份吗?”
“太暗了,看不清脸。但从动作看,不是普通幸存者。普通人在野外不会这么警惕,也不会保持这么标准的警戒队形。”王勇停顿了一下,“他们开始移动了,方向......正北,不是朝安全区,是朝废弃服务区。要跟上去吗?”
我快速权衡。如果对方不是朝安全区来,也许只是路过。但如果让他们在这么近的距离建立据点,迟早会发现我们。而且废弃服务区里有几个完好的建筑,是绝佳的侦察点。
“保持距离跟踪,不要暴露。记录他们进入哪个建筑,做了什么。如果他们在服务区过夜,你们就撤回,明早再观察。”
“明白。”
我放下通讯器,看向屏幕。三个光点已经进入服务区范围,停在一个建筑旁。然后,其中一个光点进入了建筑内部,另外两个在外面警戒。
“他们在建立临时据点。”马文判断,“可能要在那里过夜。”
“也可能是陷阱。”苏晓说,“故意暴露自己,引诱我们出击。”
都有可能。在末世,信任是奢侈品,而陷阱是日常。每个人都在狩猎,也都在被狩猎。
“告诉王勇,如果目标进入建筑超过十分钟没有动静,就撤回安全区。明天一早,我亲自带人去服务区查看。”
命令传达后,技术室里陷入了沉默。我们三人盯着屏幕,看着那个建筑内部的光点缓慢移动,最后停在一个位置,不再动了。
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
“他们在休息。”马文说,“如果是诱饵,不会这么安静。”
也许。但也许他们只是有足够的耐心。
王勇的第二组开始撤回。他们的光点在屏幕上缓慢移动,沿着原路返回。整个过程没有意外,没有遭遇,平静得让人不安。
当第二组安全通过吊桥回到安全区时,已经是晚上十点。王勇亲自来技术室汇报。
“三个人,都是成年男性,装备精良。”他脱下沾满泥土的外套,接过苏晓递来的水,“自行车是改装过的,轮胎很宽,适合越野。背包鼓鼓的,看不清内容。他们在服务区的主建筑里过夜,我离开时,已经看不到灯光——可能是用了遮光布。”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王勇想了想:“其中一个人的背包侧面,有一个标志。太暗了看不清细节,但形状......有点像鸟,或者飞机。”
鸟或飞机。我迅速在记忆中搜索。创世生物的标志是双螺旋dNA,不是鸟。铁手帮没有统一标志。其他幸存者团体......
“明天我去看看。”我做出决定,“带第一组和第三组的队长一起去。如果是新出现的势力,我们需要知道是敌是友。”
王勇点头:“我跟你们去。我认得那地方,也认得他们的自行车痕迹。”
安排完明天的计划,我离开技术室,再次登上了望塔。夜色深沉,安全区的大部分灯光已经熄灭,只有了望塔和几个关键位置还有微弱的光。守夜人的身影在围墙上来回走动,像不知疲倦的哨兵。
东方的天空中,一颗绿色信号弹升起——第一组巡逻队安全抵达夜间驻扎点。片刻后,南侧也升起一颗绿色信号弹。
三组都安全。至少今晚。
我靠在了望塔栏杆上,夜风吹过脸庞,带着深秋的凉意。手腕的伤疤不再发烫,恢复了平静。但我知道,这种平静是暂时的。那三个不速之客,无论他们是谁,都意味着变化已经发生。
安全区刚刚建立的脆弱平衡,可能又要被打破。
但这一次,我们有了预警。有了巡逻队。有了更坚固的防御。更重要的是,有了彼此信任、愿意为保护家园而战的人。
我看向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废墟轮廓,看向远处服务区方向那片更深沉的黑暗。明天,我们会去面对未知。可能会是新的盟友,可能会是新的敌人,可能会是既非盟友也非敌人的第三方。